沈括喜歡看螞蟻,也喜歡喂螞蟻。沈括的螞蟻分別住在不同的洞穴裏,它們終日忙忙碌碌,奔奔波波。
“您的父親嗎?”那個老人問,“我聽說,他早已經死了。”
年輕人的臉上開始出現憂傷。
老人慢慢地坐下來,把一片草葉送給他,接著說:“慢慢嚼,可以解渴。您走了那麼遠的路,一定渴壞了吧?”
那片草葉綠茵茵的,葉子的邊緣全是小小的鋸齒,葉形橢圓,狀若初生嬰兒的小手。
“您見過我的父親?”
“見過,”老人回答。
“您能給我講講他嗎?”
“他呀……”老人沉吟了一下,說,“當年堯帝評價他說:‘鯀違抗教令,毀謗同族,不可任用。’”
“不不。”年輕人又急切又痛苦地阻止老人,“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可是堯帝的評價是對的,您的父親曾經親口對我說過。”
“說過什麼?”
“他說,他毀謗別人,是想封住別人的嘴,不讓別人評價自己。”
“他是這樣說的?”
“是呀,自從您的父親鯀來到羽山之後,便很少說話,他每天都在微笑,對人如此,對鳥獸也是一樣。”
這時,有風淡淡地吹來,讓天氣有了微微的涼意。
“鳥獸懂得他的心意嗎?”年輕人又問,樣子充滿神往。
老人說:“起初是不懂的,慢慢地懂了,獸見了他的微笑就停止了吼叫,鳥見了他的微笑則不停地歡鳴。”
“他們在交流吧?”
“是的,您的父親說,他已懂得了鳥獸的心意。”
“這麼說,鳥獸也懂得他的心意?”
“是的,據說,他死去的那一天,百獸都在哀鳴,而百鳥都停止了鳴叫。”
年輕人忽地落下淚來。
老人勸慰他說:“還是不要哭吧。人總是要死的,尊貴的黃帝不也死了嗎?堯帝多麼的偉大,如今不也蒼老了麼?生與死,是人生的規律,隻要合於規律,就可以視為正常。”
年輕人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解釋說:“我隻是想起了我和父親的事。”
老人問:“那又是什麼事呢?”
年輕人說:“那一年,父親用肩膀馱著我,指著明晃晃的太陽說……”
老人喃喃自語:“說……”
年輕人很興奮,他站起身,望著遠遠的地方說:“父親說,‘我的兒子,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做一個能把太陽射下來的人。’”
老人沉吟了半晌,歎口氣說:“您看,這就是您父親的錯誤,太陽是不能射的,射了太陽,就是違反了規律。”
“規律?”年輕人複又坐下,沉思著。
“對,規律!”
“可父親為什麼總是做些違反規律的事呢?”
“因為他是一個內心十分脆弱的人。他害怕別人攻擊他,所以,常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想以此鎮壓四方。”
“他是這樣講的嗎?”
“是的,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那,您知道父親的墓在什麼地方嗎?我想去看一看他。”
老人笑了,搖搖頭,說:“這就是您的父親。黃帝死了,命人將自己葬在了崗上,而您的父親,死後竟托人把自己葬在河道裏。”
年輕人吃驚地瞪大眼睛,問:“這怎麼可以?”
老人說:“他說,他想最後試一試,自己能不能再築一道壩,讓水患得以平息。”
“他真的這麼做了?”
“真的,結果,來年春天的一場大水,把他的屍體衝得無影無蹤了。”
“這麼說,他失敗了,又一次失敗了。”年輕人臉上又開始出現憂傷。
“是的,又失敗了。”
說完這句話,老人走了,等到年輕人從沉思中醒來時,他已經消失在一片暮色之中。
突然,年輕人雀躍起來,他大叫著:“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這聲音充滿歡愉,像天邊明麗的晚霞。
又十三年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年輕人的名字,他的名字叫: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