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絳唇(1 / 1)

那個少年究竟是誰呢?

他走路緩慢,衣著整齊,眉宇間帶有一點書卷氣。那手上的扇子,一直是折起來的,不搖不抖,顯得他的氣質特別內斂。

他小心翼翼的,盡量不讓自己的腳步與地麵摩擦,即使一片虛弱的葉子早落了,落在了他的肩頭,他也不去拂弄一下,他好像一直十分專注這園內的風光。

正是夏初時節,殘紅將盡,青梅自弄。

她坐在秋千上,和丫鬟鶯兒小聲地說笑著,話語間,鶯兒忽然禁了聲,一雙杏眼滴溜溜地望向園子的門口。

她坐在秋千上,從她的這個位置望過去,隻能看到重重疊疊的假山。

“怎麼了?”她問。

鶯兒隻是笑,並不作聲。

“怎麼了?”她又問。

鶯兒小聲地,怕驚動了什麼,說:“小姐別出聲。”

於是,她也好奇地探過頭去。

於是,她也看見了剛好轉過假山的白衣少年——他驚豔一般地停下腳步,緊接著,就羞愧似的低下了頭。

但是,相望的瞬間,四目碰撞,濺出來的卻是剛剛冷卻的春水。

鶯兒笑了,那笑聲清脆得像晨起的黃鸝,婉轉、開放,甚至有些肆無忌憚。

鶯兒這一笑,兩下都驚了,那少年急急地向後退,而她則跳下秋千,飛似的跑向內院,跑向自己的閨房。

她一時跑得急,竟然連鞋也忘穿了。

剛好跑到青梅樹下,假意去嗅枝頭的梅子,目光卻斜劃過去,想再看一眼那個無意或有意間與她撞見的少年。可是,向她眼底奔來的隻有丫鬟鶯兒,那少年除了在她鼻翼間留下了青梅澀澀的氣息,人影卻像蒸發了一樣,不見了。

“別望了,走了。”鶯兒氣喘籲籲地說。

她並不答話,用少女的怦然心動去對應浮雲四起的下午。

直至黃昏,她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我的鞋呢?”

“呀!”鶯兒也叫了一聲。

隨即,鶯兒奔出門去,又一路奔了回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鞋呢?”她問。

“丟了。”鶯兒說,話語帶著無限的曖昧。

“你?”她假意要打她。

鶯兒卻早已湊到她的近前,一張團扇似的娃娃臉高高地揚了起來。

她們雖是主仆,平日裏卻形同姐妹。

她無奈地放下手去,轉身拿起書案上的筆。鶯兒收了笑,乖巧地站在她的身側,她識字不多,卻認得“點絳唇”的字樣,不覺輕輕地念出聲來。至於“襪剗金釵溜”,她是無論如何也講不出來了。

夜裏下了雨。

她一個人喝酒,一邊喝酒,一邊想著白天的種種情狀,不自覺地就醉了。

這一夜,雨忽而大,風忽而驟,她則一直把自己留在殘夢裏。

雨停了,天亮了,她也醒來了,有些宿醉的感覺,頭微微發痛。鶯兒端著淨麵的水進來,聲音像昨日一樣清脆:“小姐小姐,你知道那個少年是誰嗎?”

她卻問:“那幾朵海棠花被雨打落了吧?”

鶯兒轉頭望望,說:“沒有,還開著呢。”

她說:“傻瓜,這麼大的雨,它怎麼還不落呢?”

鶯兒不明就裏,依舊嬉笑著。

她知道了,昨天的那個少年不是叫趙明誠,就是叫張汝舟……

可他到底叫什麼呢?

她現在,隻能喃喃自語,說:“我叫李清照。”

§§第四輯 生活中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