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麵牆的皺紋(1 / 1)

一麵牆生了皺紋,是陽光把樹的心思畫了出來;一朵雲生了皺紋,是動了要流淚的心。

這個世界有很多牆,一麵牆就是一部書,記載著一個個故事。翻牆而過的盜賊,偷走了糧食和珠寶,也偷走了光陰;越過牆頭的春心蕩漾的紅杏,看到外麵的景致,是否也有了“城裏的想出來,城外的想進去”那樣的頓悟;一個少年,在那上麵精心地繪製了一張少女的臉,許多少女把那張臉當成了自己,羞紅著臉,匆匆而過;有點文藝情結的年輕人,會在上麵寫上幾句讓人似懂非懂的詩歌,花裏胡哨的幾行字;也有孩子,寫上幾句兒歌,或者一些罵人的話,這裏可以抒情,也可以宣泄;月亮也常常借它的身體,藏很多人寫給她的愛言情語;

也有齷齪的人,喝多了在那裏嘔吐,尿急了在那裏小便,牆不發一語,皺紋卻加深了。

身在國外多年的阿光在電話裏問我,那麵牆還在嗎?小時候我還在那麵牆上寫過罵你的話呢。我也笑了,我說我也是。我們曾經彼此咒罵,卻做了一輩子要好的朋友。

電影《一夜風流》裏有一麵耶利多哥牆,讓男人和女人意亂情迷卻又不得不點到為止。哀傷纏繞著兩個彼此深愛的人,但最後那麵牆終於還是倒塌了,它告訴人們,隻要去愛,根本就沒有障礙,那時你會發現,貌似強大堅固的牆,不過是一條羊毛毯子而已。

皺紋,在牆上蜿蜒爬行,很少有人知道,那皺紋裏珍藏著多少美好的舊光陰。

兩個青梅竹馬的愛人,一個在這邊,一個在那邊,彼此不言語,隻是不停地敲著牆,每次都是不多不少的三下。那是彼此在告訴對方:我愛你。

女孩靠著牆,羞赧地微微抬起了頭,向對麵的男孩獻出了她的初吻。那是曾經的美好。老人們常常感歎:可惜了這女人啊,都是因為那負心的男人……

現在她已經變成一個瘋女人,總喜歡在那麵牆上寫信,每次信的開頭,都會毫不避諱地寫著“親愛的”,她寫信的時候,專心致誌的樣子讓人覺得是正常的人,可是每次寫完後,她就會瘋起來,因為她要把剛剛寫好的信撕掉,她就拚命地抓撓那麵牆,直到上麵染滿鮮血。

一枝火紅的玫瑰,影子懸在牆上,有些人認為那是另一朵花兒,有些人覺得那是一塊灰褐色的不大不小的傷疤。

牆,是最斑駁的鏡子,每個人都曾經在那上麵尋找過自己。

老人們蹲在牆根下,用那裏的餘溫聊以度日。家人喊吃飯也不肯回去,告訴小孫子給他捎來一個饅頭,就著陽光,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一頭豬偶爾也會過來,靠著牆,蹭蹭它的後背,然後拱拱牆角的一捆爛草,發現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哼哼唧唧失望地走掉。

一隻老鼠會從牆根探出頭來,趁人們打盹的當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而過。

螞蟻們也不閑著,在地上撿拾著從老人嘴角掉落的饅頭渣。

深秋的時候,牆上麵爬滿了青藤,也爬滿了瓢蟲。那為數不多的幾日,是它們的盛世,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們的歡歌。這些會爬的扁扁的黃豆粒兒,每一粒兒都文了身。

孩子惶恐地望著它們:是黃豆粒兒成精了嗎?

人、豬、老鼠、螞蟻、瓢蟲……自己過自己的,多好,其樂融融,一副繁榮景象。

牆雖然阻擋了我的視線,但它卻是我的翅膀。牆在我窗前投下巨大的陰影,卻令我更加熱愛仰望陽光。

我在牆的身體上,看到了歲月的斑駁。

模糊的,不堪回首的經年往事,在牆的縫隙裏恣意生長。誰能確定,那一根根倔強的草,不是你當初執拗的心呢?誰能確定,那無意間開出的牽牛花,不是流年裏你曾經遺落的笑臉呢?

一麵牆,盡管生了無數的皺紋,但終究還活著,替我們記錄著那一切。可是現在,它就要倒下了。一個“拆”字就是它的天涯,它壽終正寢前的判決書。

作為少男少女的筆記本,它將被撕碎;作為老人的回憶簿,它將被毀掉;作為某段歲月的停靠站,它將被遷移;作為一麵鏡子,它將要支離破碎。

麵對突如其來的劫難,它無力反抗。曾經依偎過它,用它取暖的我們,也是啞口無言。

我唯一關心的是,它倒掉的那一刻,那些皺紋是不是就完全舒展開了呢?

就像我的祖母死去的那一刻,臉上的皺紋消失了,那是一直揪著她的歲月,終於放了手。

祖母活著的時候,很老。死去的時候,很年輕。

點石成金

當一輛輛鏟車把老區的一麵麵牆拆掉的時候,我想到了這麵牆的曆史。它的年輕,它的衰老,以及不可更改的倒掉的命運。我想,在它倒掉的那一刹那,總有些東西是可以寫出來的吧。比如,我們生命中其實有很多時候是與它息息相關的,現在住進了樓房,對它的概念就模糊了一些,但年少時的一幕幕場景曆曆在目,那是一些美好的回憶,帶著我們的歡喜。

它倒下的時候,我覺得有必要為它們寫下一點懷念的文字,如是,成就了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