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還記得生活是什麼樣(3)(1 / 1)

故事

過完這個年,他們回了離開五年多的武漢。

以前他們那麼安靜,像兩頭迷途的羊羔,總是乖巧地把腦袋碰在一起;可是現在他們都成了暴怒的人。他們的關係像蛀了很久的牙齒,是一種隱疾,時不時疼一下,又不至於痛下殺手。

回到武漢的春曉找到了一份在商場賣衣服的工作,她每天不停說的瞎話是:“你一點都不胖啊。”她真誠地說著謊奉承著顧客賣著衣服,生活把這個曾經無知無畏的女孩收拾得服服帖帖。

程遠成了推銷員,每天背著一大堆不同的小玩意穿行在老社區的樓道裏。他不會諂媚地笑,不會花言巧語,所以收入慘淡。

如果你有度過一段衣食堪憂、惴惴不安的日子,你會明白生活可以把一個人弄得多麼難看,他們吵架說出刺耳的狠話甚至向對方砸東西。

他們暴怒又委屈地看著彼此,都在責怪是對方把自己害到了這樣的境地。

漸漸地,程遠不願意回家,他有時坐在花壇邊抽煙,有時在大排檔裏慢吞吞地喝啤酒。但是後來,他開始打電話給春曉:“我在加班,我想多掙一點錢。”可是當春曉在程遠的衣服口袋裏發現兩張新上映的電影票時,他說過的話像兩記響亮的巴掌,扇在春曉的臉上。

春曉坐在防盜鐵門口等程遠,蚊子在她的腿上留下腫塊。春曉覺得憤怒像一把大火快要把自己燃燒起來,於是她把頭伸到自來水管下狠狠地衝冷水,又坐回門口等,像魚擱淺在河岸上。

程遠回來了,沒等春曉發起進攻,他就主動坦白他重遇了葉純,他仍然愛她。他這麼坦誠地看著春曉,擦著她的肩進屋,坐在墨綠的沙發裏,喝著冰啤看深夜球賽,他的樣子,好像在慶祝什麼。

疲倦了的豹子

程遠晚歸的次數越來越多。春曉尾隨他們進了酒吧,目睹他們膩在一起喃喃細語。女爵士的嗓音水草一樣飄浮在空氣中,春曉點了一杯龍舌蘭,青檸潤齒,再一口吞下這烈酒,多麼暢快。

她整個人放鬆下來,感受著許久沒有感受到的沉醉。她那麼好的青春,全白白地燒毀了。

夜越來越深,春曉打電話給程遠,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打。她在暗處看著他的手機屏幕忽明忽暗,然後見到程遠笑著,醉意朦朧地將酒像澆花一樣一點點澆上去,屏幕終於暗了,寂靜無聲,於是兩人肆無忌憚地笑得前仰後合。

春曉在燥熱的夜色裏等他們出來,其實後來幾分鍾裏發生的事情她記得特別清楚。

她記得自己衝向駕駛座的葉純,不知道在哪抓到的一根生鏽的鐵棍第一次砸向車窗時,裂開了蜘蛛網般的縫,模糊了他們驚恐的臉。第二下碎了個窟窿,她把手伸進去,玻璃硬生生地插進她的手臂,後麵有人狠狠扯住她的頭發,整個人被踹倒在地上。她回過頭,見到一臉凶狠的程遠。

當警察趕來的時候,春曉開始醉意蒙。春曉拘留了幾天就釋放了。出去那天風和日麗,陽光如沉在杯底的金黃色的蜂蜜,沉甸甸的。

邁出鐵門的時候,在這樣黏膩明亮的陽光裏站著,她有些喘不過氣。

來接她的人是葉純,她帶春曉去附近的麵館吃豬腳米線。春曉突然哭了。她們去坐輪渡過江,兩個人吹著江風,安靜地趴在輪渡的欄杆上,像疲倦了的豹子,在草原上跑累了,卻一無所獲,趴在夕陽裏,安靜而傷感。葉純說:“這幾年,你們像我生命裏的一個傷口,我總以為找回程遠,就能從噩夢回到18歲的美夢。”她笑了下,“原來不是這麼回事。”

三個月後葉純出了國,程遠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裏一天一夜,木門終於打開的時候,他滿臉淚痕,腳下一地的煙頭。春曉坐在他身邊抽了根煙,火柴一聲,她心裏起了一片大火,那片屬於程遠的草原終於燒毀了,河流幹涸,寸草不生,野獸們瘦骨嶙峋,還要猙獰地殘殺。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春曉說:“程遠,這些年,我們的快樂與難過,像吃了一大顆棉花糖,從空到空,接近不存在的甜,原來什麼都沒有。”

最後大家都走了

沒有人回得去了,那一年的那個小鎮,碧綠的稻田,矮矮的山脈,水牛慢悠悠地走過,馱走了睡意蒙的夕陽。

那是他們最好的時光。短如兔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