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還記得生活是什麼樣(2)(1 / 1)

故事

“我們沒有違法,隻是不道德。可是什麼是道德,我覺得你和我在一起,才是道德。”春曉說話的語氣很強硬,可是她的表情有些悲哀,好像是自己把自己弄得身後沒有了退路。

生活還是溫柔麵目

春曉在彌漫著白煙和煤氣味的狹小衛生間裏想起武漢的高雄路,她和程遠在響亮的晴天裏步履生風,櫻花在枝頭靜待綻放,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指上,還沾著咖啡香和煙草味。這是春曉生命中,為數不多的一個充滿狂熱和欣喜的時刻。

她時常想起這時光久遠的一幕,她仰頭看到程遠浸在陽光裏的側臉,他臉上的笑意。這一幕的魔力依然在,哪怕是一年後,她在一個逼仄得幾乎無法轉身的衛生間,用最後一點煤氣洗一個瑟瑟縮縮的熱水澡。

腳下踩著的水泥地被她用碎瓷片拚出色彩斑斕的圖案,天花板上是程遠畫的一幅中世紀複古風格的宗教畫。這是程遠送給春曉的22歲的禮物,他說:“希望你仰頭的時候會感到幸福。”

現在距他們18歲的那場私奔已經過去4年,不可否認,他們窮酸窘迫的生活比一般人多一些浪漫。雖然這浪漫華而不實,換不來一頓大餐,也換不來一罐飽滿的煤氣。

春曉穿上舊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棉睡衣走進房間,程遠在地板上睡著了,光著腳丫,油畫顏料散著,身上的舊T恤花花綠綠,泛著鬆節油的氣味。她在他身邊抱著膝蓋安靜地坐了一會,發梢上的水安靜地滴在地上,形成一個飲料瓶蓋般大小的水滴。一直到現在,春曉看程遠的時候,還會出現這種凝望的姿態,一不小心就忘記了時間在流走。程遠蒙醒來,握住了她的左手,說:“明天我一定要掙來錢,換一罐煤氣。這樣你可以洗熱水澡。”

春曉笑了笑,右手梳進他的頭發裏。

在這個靠近太湖,每天早晨都有活蹦亂跳的湖鮮的小鎮上的人們,大多數已經認識了這兩個年輕人。春曉在鎮上的一個效益一般的瓷器廠裏給碟子畫畫,因為她總是固執地堅持每一個瓷碟上的圖案都應該不一樣,所以她掙得總比別人少很多,但是她畫的茉莉真好看;程遠每天在小鎮旁的一個濕地公園幫人畫素描,20元一張,立等可取。人們常常看到中午或黃昏的時候,女孩提著保溫杯去看他。兩個清瘦的年輕人裹一條毯子,坐在田埂上,分享一碗魚湯或幾片幹麵包,遠處是碧綠的水稻田,矮山脈,水牛慢悠悠地走過,馱走了睡意蒙的夕陽。

人們有些羨慕,有些感慨,年輕真好啊,不憂愁明天,不思慮將來。這是他們私奔後的第四年,生活還是溫柔麵目。隻是偶爾無所事事地望著沒有盡頭的遠方,有一種蒼茫又平靜的感受,像老人。

相依為命的感情

但他們不能想起葉純,循規蹈矩的葉純,拿獎學金考重點大學的葉純。在逃跑的最初,春曉常常夢見葉純在哭,哭完了就罵她,反反複複的一句“不要臉。”

是的,對於勾引閨蜜男朋友的人,一句“不要臉”言簡意賅。

一直到現在,春曉都沒有問過程遠是否愛她,她滿足於他們現在這種相依為命的感情。他們流浪過很多地方,最後在這個僻靜的小鎮停留下來。隻有在這裏,會有無數個恬淡無所事事的下午,兜裏揣20塊錢能填滿肚子還能買上兩株酷似玫瑰的月季,有麵帶愁容叛逆的少年騎著改裝後的摩托車、放震天響的音樂呼啦啦地過去。春曉在夕陽裏眯起了眼睛:“這麼好的青春。”

好的東西都很脆弱,生活隻需要一場疾病就能和他們撕破臉皮。急性腸胃炎令春曉疼得蹲在地上,頭輕輕地靠在程遠的膝蓋上。路燈打亮了一地易燃的落葉,也打亮了程遠濕漉漉的臉。

他甚至打不起點滴,沒有人求救,口袋裏的錢隻夠買便宜的藥片。

在深秋的夜晚,春曉第一次感受到孤立無援。他們背棄親人,沒有學曆,沒有工作,他們是兩個從花名冊上自願被抹去的名字。春曉還有很多的愛,可是愛不能變成晚飯,愛也不能變成藥。她無助地安慰程遠,“我們回家,回家睡一覺就會好了。”

這一年的除夕過得很冷清,兩個人圍著一盆清湯寡水的火鍋,筷子在鍋裏轉來轉去,沒有想吃的東西。隻有白煙嫋嫋升起,他們喝起酒來,喝得眼睛紅了。春曉的說話聲裏帶著哭音,“我想回家了。”

程遠沒有安慰她,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春曉趴在地板上等了很久,漸漸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夢見自己和程遠走在去學校食堂打飯的路上,陽光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他們麵對麵吃飯,她用白米飯就著一大勺老幹媽,把兩條鯧魚啃得像貓吃過那樣幹淨。剛過完19歲生日的春曉一臉陶醉地揉揉肚子,“這兩條魚真是死得其所啊。”

如果有那樣的日子,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