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恩房(末)(2 / 3)

“父皇當真愛惜母親性命勝過自己?”

“這是自然”他想都沒有想,直接答出口

我仿佛握到一絲把握,起身下處伏地施禮:“父皇,既然父皇懷有此心,還請父皇收回成命,取消大婚”

“你說什麼?”他仿佛格外吃驚,根本不曾料到我有此舉

“母親脾性,想必父皇最清楚不過,當年她連我都肯舍棄,可見其心決絕,兒臣不知這中間是何曲折恩怨,卻明其心意,此次必命折不從。兒臣少時未得母親庇護,今嚐親恩,實不想失而複得之物再行幻為烏有”

“切!命折不從?”父皇苦笑一聲,卻從眼底生出輕蔑,隨之淡然:“放寬心吧,如今她不敢!”

“父皇為何如此篤定?”我不由心下一驚,實在不知道他為何這樣自信

他緩緩抬起頭,又用一種極為陌生的目光穿透我的身體,那目光中有冷漠,有譏笑,甚至有一絲憐憫……聲音聽起來溫柔至極,卻沒有絲毫溫度:“回去吧”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似隻在一刻明白了什麼,迅速跪地前行,上前拉住父皇衣袖:“父皇,住手吧,就算與母親真的大婚了能怎樣,就算她做了你的皇後又怎樣,母親心不在你,你又能如何。”

“住口”他突然變了臉色,厲目襲來:“說,是誰教你對朕說這些?是她,還是甘羅”

“並無人教會兒臣這些,兒臣所言,皆因所見,兒臣是疼惜父皇啊,兒臣不想父皇再受情苦”

“你若真是為朕,就該去勸你的好母親,莫要讓她違拗不尊,莫要讓朕再過從前淒涼之日”他抽回衣袖,也愕然收了暴怒:“受人挑唆或是真為盡孝,你自己心知。但,此事斷無可能,朕初心無改”

好一個初心無改!“父皇,你總是拚命固執的想快速要一個結果,可你知不知道,你忽視了用每一個溫暖或寒冷的日子給母親一個感動,難道這世間之愛,不是付出所有隻求換她開懷一笑?”

“朕讓你滾出去!咳咳……”

“難道這世間之愛,是由愛生恨懷有惡意捆綁,隻是留她性命久占身側而已麼?”

“你……咳咳咳……你……咳咳……混賬!”

“父皇,兒臣知曉您這些年苦楚,可您若始終以受害者的身份繼續生活,終無法逃脫這悲哀角色”

“出去”他的聲音仿佛就在胸膛一般悶沉,我發覺不對,立刻抬起頭查看,卻見父皇已經站起身,雙手撐著長案,胸膛起伏的厲害,仿佛在醞釀,仿佛……“咳咳咳……”

“父皇……父皇您沒事吧”

“咳咳咳……”他抬手指向我,終於吐出一口黑血

“父皇!”我想都沒想,立刻衝上前,腦袋裏嗡嗡一片:“父皇,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你不要嚇兒臣,父皇,兒臣知錯,兒臣知錯”

“……無事”他勉強撐住身體,灰黑色的血水順著他的唇角滴落到案前硯台和竹簡……一滴……兩滴……三滴……

我吃驚的望著眼前一切:“父皇……你的血……血被吃了……”

“是曲骨毒……禦醫……”

“來人,來人,傳禦醫……”

……

灰黑色的血水順著他的唇角滴落到案前硯台和竹簡……一滴……兩滴……三滴……血水卻在滴落的瞬間被吸附於竹簡之內,猶如竹斑一般黑化於內……我試著努力睜大眼睛,努力睜大,依舊看不清那不斷滴血之人究竟是誰……

“父皇!”我一下子掙脫了什麼,坐起身。卻發現大殿一片漆黑,身上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濕透,窗口透進秋風,使我瞬間脫離夢境,回歸現實。

起身尋了口水,再也沒了睡意,便順著月色指引,獨身一人來到章華大殿,翻出那日父皇吐血的竹簡,黑色的血滴仿佛從竹簡內部而生,雖然細看仍能分辨出是血跡,但模樣似乎以時過多年,微有腐蝕。

我將從韓府書房帶回的那卷卷軸一起撐開放平,二者果然一模一樣。也就是說,當年,有人曾對生父用毒。所用手法,與對父皇如出一轍。

我提起劍,一口氣衝入落華閣下舍!長劍指在那人咽喉。

韓青然不在意,隻將手中書簡抬高:“在下已經恭候多時”

“你要怎麼解釋”我將兩份染血的竹卷扔到他麵前:“你曾親口承認,父皇咳疾,是你下了毒,也就是說,當年我生身父親,是被你毒殺!”我將劍尖向前,直將他白淨的脖頸劃破:“是與不是”

“我早已與你說過,在下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

“狡辯”

他淡淡抬了抬眉:“就算歲月蒼茫,就算你娘對你父皇毫無情義,倒也不至於毒恨到拋下不到三歲的親子毅然離宮,那到底是什麼怨仇苦衷,使得一位母親決意如此?”他抬起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幽幽看向我:“韓恩房,其實,答案一直在你眼前,隻是你裝作看不見而已”

我仍舊固執舉著劍,淚水卻已決堤。我不得不承認,他最後那句。沒錯,我若想尋得真相,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相,可我不想,也不敢!我沒有辦法控製自己拖延下去,以期待噩夢早點醒來。可是,我心中明白,我逃不掉的……

他揮了揮衣袖,拋下一句“隨我來”便獨自進了他的房舍,我再三猶豫,終究跟了過去。隻見他從內閣書架中抽出一副畫軸,托於掌心,隨之輕輕一揚,呈在我麵前:“這就是你父親”

畫中之人體型修長偏瘦,氣質空幽如月隻見端坐案前,長袍垂地,一手持卷,一手輕撫膝下狗兒,墨發一捆薄帶高束,難掩一身書香氣息,細看五官,那長眉清秀,媚勝女子,鼻骨高嵩,卻不強勢,薄唇嫣紅,輕輕上揚,扯動眼角笑意是寧靜坦然,隻是,那雙眼睛,為何如此熟悉……這張臉……我後退一步……亥弟說我與母親相像,父皇說我與母親相像,人人都說我與母親相像,可從沒有人告訴我,我竟與他最為相像……

大概是因為從前他從未在我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所以,我從未覺得到他真實存在,就連知曉他是我生父的那一刻,也都不曾有過心痛。如今,這副畫,突然讓血脈這東西有了真實依附存在的地方,我能清楚感知心髒的跳動,是受這個人恩賜。我一步步走向前,淚珠不聽使喚的湧出眼眶,顫抖的舉起手,碰觸那雙溢滿幸福的眼睛:“他,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兩杯毒茶”韓青說的毫無表情,看向我的眼睛卻銳利如刀:“第一杯是在律法未成之時,嬴政下毒以致韓非重咳,不能執筆,以期判其違期之罪將其困於宮中,好讓他夫妻二人相隔宮牆,隻可惜,韓非之韌,非嬴政所查,終究計謀未曾得逞。於是,嬴政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決意永絕後患,此時,攻韓攻趙,朝廷兩派,多有爭端,嬴政利用韓非袒護母國之心,強行判定罪犯通敵!”

“你撒謊!我查過錄事官所記,當日韓非向父皇陳情,父皇要求他以國事為重,他卻以立法之功自居,揚言滅韓先滅他,父皇惱怒,這才將其下獄,後搜集證據,確有通韓”

“錄事官?”他冷笑一聲,狠狠收回衣袖:“若我告訴你,當日除卻他二人,並未有任何人在場呢!”

“不,是你撒謊”

“好,就算你所看到的證據是真的,可韓非也並非死於通敵之罪,而是莫名遭囚,飲毒而死!”他一步一步走向我:“就在生下你當日”鏗鏘堅定:“僅是三日後,便殞命於落華閣”我一步步倒退,無力的搖著頭,隻能由著他繼續說下去:“有人說他是畏罪自殺,有人說他是不抵刑法,也有人說他是無望而死……可是,他的罪剛剛被赦免,他的身上是牢中舊傷,他又怎會無望?三日前,可是剛剛喜得一女,是他盼了半輩子的血脈啊!”

手中的劍終於跌落地麵,撞的一聲清脆巨響,心髒在那一刻炸裂!原來,真是天意戲我!原來,老天竟與我開了這樣一個玩笑,養我十幾年的父王,轉眼就成了我的殺父仇人……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原來……原來我真的是被殺父仇人養大的……為何……為何都不肯告訴我,為何哥哥不肯說,母親也不肯說,為何不將我一起帶走,為何要留給我這樣一個人生!”

“你母親與嬴政幼年相識,救過嬴政一命,嬴政自此不忘,傾慕於你母親。而你的母親與你生父韓非,結識於蘭陵蒼山,共奉一師,二人日久生情,恩愛非常,終究不顧世俗權貴,生死相隨,最終曆經磨難,終於喜結連理!如此枕上不過三年,嬴政用計引你父母入秦,不顧你母親當時有孕在身,強行將韓非下獄。後來冤殺!這就是你母親,死活不願意留在秦宮的真正原因。嬴政不愧是嬴政,他的卑鄙早已無人能及,最後不惜以你為謀,謀一母親之心!待你母親發覺韓非之死的真相時,你卻早已視嬴政為信賴至親,再無可能將你奪回。她如何帶你走?又如何為你留?”

沒錯……那不是一個夢,那是我兒時真實所見,母親袖中箭的確射中了父皇喜袍,父皇身著喜袍是為了迎娶母親的執念,這執念讓他不惜搶奪臣子之女,這臣子之女卻認賊做父多年而不自知!可笑……可笑……

(“你幹什麼”

“房兒,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娘啊”

“本君沒有娘”

“孩子”

“本君今日就是來問個清楚,既然你敢自稱是我娘,又為何好好的一國夫人不做,狠心拋棄本君,拋棄父王!”

“房兒,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事情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夠了!你那些花言巧語,在我父王麵前或許有用,可在本君這裏,絕無可能”

“房兒,許多事你根本不清楚,事過多年,娘的確也不想重新將你卷進來,可是房兒,母親是迫不得已的,母親是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