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開始落葉了,枯黃破碎的葉子在空中打著旋轉落地,鋪了一層又一層,我踩著落葉走過,來到一株梧桐底下。梧桐樹下有一個少年,一頭雪白的長發用一根水藍色的發帶捆著,未能盡數捆綁的發絲便柔柔的鋪在水藍色的長袍上。長袍逶迤在地,清清素素好似連綴著碧泓的盡頭。聽到我走來他便抬起頭來,衝我淺淺一笑,落葉雜糅裏他的笑清淡如風,卻止不住的哀綿。“公主,你一定很惱七弦吧,七弦總是喜歡管束著你,總說不喜歡豐清諾……現在七弦要走了,你一定很歡喜吧?隻是你可知道七弦有多舍不得……”
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眼皮輕輕下垂,覆住了那一絲沉重。我愣愣的看著他,卻不知如何作答,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他,真的不記得。
“姐姐,我想和你在一起。”身後突地又傳來一句話,清稚而哀傷綿長,像空氣中氤氳的水霧。
轉過頭看去,這是一個清瘦的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白淨而細致的皮膚。靜靜的站在回廊的盡頭,任由著風吹起他長長的衣擺,他隻是呆呆的望著我。
望著他純淨如同太陽花一樣的笑容,我一瞬間淚流滿麵。“阿呆,真的是你嗎?”
他的手就在我麵前,我輕輕的伸過去,摸到的卻是冰冷的虛空。“阿呆,阿呆,阿呆不要走——”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將軍,公主醒了——”一聲尖銳的呼喊劃破安靜,我不舒服的皺著眉頭,眼前是一片朦朦朧朧的燈光,映照著前方不遠處的光亮,月色隔窗照在紗織帷簾上,照著牆壁上的一幅字畫,一片蒼涼淒清。
“公主,你醒了嗎?”一個陰陰柔柔的聲音隨著紗簾蕩進內室,簾帳外隱隱的映出一條清瘦的人影。
頭劇烈的撕痛著,我撐著床想要坐起,奈何使盡了全力也起不來半分。“你是什麼人?”
這聲音是我的嗎,沙啞陰暗,一向自詡聲音都聽的我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
簾外那人恍若不覺弓了弓身子。“屬下耶蒼尤,三棲武衛的總領,奉主人之命前來解帝京之困。”
我低低的咳了一聲, “是你們解了帝京之危?”
“屬下等奉了主人之命。”
警戒的上下打量著他,我的語氣沒有絲毫感謝。說忘恩也好負義也罷,我沒由來的升起一股排斥之意。“三棲武衛,什麼東西?”
他依舊恭順的低著頭,語氣柔柔弱弱,要不是他事先說了自己是統領我一定會把他當成女子。“三棲武衛是王傅所創,歸太子殿下親統,天下之大我們隻受命於太子。”
我心中隱隱一痛,冷笑著喃喃,“太子,豐清諾?”
他許是不知道怎麼答,沉默片刻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我心中的痛楚終於有點明了了,他來了,這樣遲。
轉過臉,我硬著語氣喝道:“滾出去。”
外麵安靜的出奇,那人似乎沒有動作,我的聲音便像裂了弦的二胡,晦澀暗啞,在房格裏久久回蕩。那種割人的痛讓我片刻不得安寧,清咳了一聲,我怒意騰騰的衝他吼著,“你他媽的給老娘滾出去,聽到沒有!”
聲音回旋落地,又是惱人的安靜,我看著那杵立不動的身影,又是一陣勃然怒意,就道我撐坐著要站起來的時候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公主好好休息,屬下告退。”
腳步輕輕,想風拂過滿樹花海,淡而優雅。人影一動,光線立刻明豔了幾分,我撐著一身散碎的骨架呆呆的靠在床沿上,一呆就是一夜。
第二天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我挪著身子,步履蹣跚的爬上慕天樓。
彤雲漫卷,風兒帶走了晴空裏的最後一抹幽藍。
當天空暗淡得毫無光澤的時候,雪花果然簌簌而落。這是三國交戰後皓國最大的一場雪。
我站在清華園中最高的慕天樓,看著雪漸漸越過地平線,蓋住那被鮮血染得暗紅的街道,蓋住那被刀劍砍得殘碎的樓閣。
朱紅、碧翠、金黃、幽藍都在頃刻之間變成黑白。
見過雪的人大概都知道,雪落人間,其實是一副黑白畫。
輕輕彈落不時飄在披風上的雪花,我慢慢抬起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喜歡上了抬頭望天。幽藍——與他眼眸一樣的顏色。
我還是止不住的想起他,時間越來越長,我抬頭的頻率越來越大。隻是今天我看到的是無數飄動的小黑點,黑點的盡頭是一片沉沉的灰白。
最後的一點慰藉那樣虛無的化盡,我心尖微微顫抖,肩頭雪花零落一地,捂住臉我潸然淚下。
我想起他走的那一天,白衣輕裘,金鞍駿馬,我十裏長亭相送。他幽藍如晴空的眼神穿過薄霧,最後落在我身上,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他溫柔的對我說:“雲朵,好好的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