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還未曬幹水分,田野上還到處彌漫著麥草的氣息,農人就紛紛扛著钁頭、提著口袋、領著孩子先後出現在地裏。土地是不等人的,趁著墒情尚好,播種玉米,是最緊要的事情。一排排平齊的麥茬朝天豎著鋒利的茬口,一不小心就會戳傷孩子的腳掌,因此刨地的聲音和孩子的尖叫,就成了夏天田野上的絕響。
我有過這種經曆,像所有鄉村的孩子一樣,我的腳上至今還留著一塊塊疤痕,那些被麥茬戳傷的傷口二十多年後仍舍不得離去,每到天涼的時候,一塊塊青黑著,明顯與別的皮膚不同。盡管如此,我依然對曾經受傷的歲月滿含感激,因為那是我最初的勞動,它在讓我受到傷害的同時,也讓我知道了生活的艱辛,而人生中沒有什麼是不經過付出就能獲得的。在我此後的二十多年中,我因為記著曾經勞作的艱辛,那些天上突然掉下餡餅的事情從來不曾打動我。就像這些年頻頻出現的手機中獎事件,我看著那麼多人在一次又一次的上當之後依舊不知道警醒的時候,我無法不為他們難過,人為什麼總是存在著那種僥幸的心態?
玉米和所有的莊稼一樣,像個孩子,它需要鄉親們的關心、愛護,經不得任何傷害。記得小時候,外祖母一直把我稱作她的小玉米。她總是在我的麵前說,小玉米快長高,長得賽過樹苗苗。但我無法高過玉米、樹苗苗,我沒法賽過它們。外祖母知道這些,隻是她依舊那個樣子,說著同樣的話。那時我還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稱呼,而今知道了,知道這是外祖母的企盼時,她卻老的像一株幹枯的玉米秸了!
鄉下的父母從不像城市裏的父母那樣嬌慣孩子,他們在孩子長成後,給予的空間往往更為寬闊。這讓我深為感慨,我不懂倍受地域與文化桎梏的鄉村裏,家長們為什麼都會有那麼寬闊的胸懷和長遠的目光。他們常常津津樂道的一句話:“護在胳膊下的孩子就像從地麵飛上牆頭的雞,永遠也長不出鷹的翅膀。”
收獲玉米的鏡頭,我同樣忘不了。當高高的太陽照在天上,碩大的玉米棒堆滿大地時,就會看到鄉親們充滿快樂的笑臉。一年的付出無論多麼的艱辛,在這一刻,都不算什麼了。還有什麼比豐收的快樂更能打動他們的心呢!即便是現在,我想象著那些快樂的麵孔,心中依舊充滿著幸福的感動。
如今的玉米還在鄉下,我已離開最初的村莊。在通往玉米的田野裏,我還記著一些老人,雖然他們中很多人已深埋在大地裏,我依舊記著他們念叨我乳名的樣子。他們堅定不移地站在田野裏,像玉米,更像永不改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