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屋子,紅帳子,裏麵住著白胖子。”想起這首兒歌的時候,我正走在家鄉的小路上。那是一條鄉親們走了數十年甚至更久,而且還將不停地走下去的土路。前麵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開著一輛農用三輪車,車上裝著剛從地裏起出來的鮮花生。
對於花生,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花生,生生的清香——無論是在城市的農產品市場裏,還是在家鄉的土路上,那種感覺讓我窮盡一生也無法說清,是對鄉村的愛還是另外一種思緒?似乎很親近,又似乎格外遙遠。
小時候是不是喜歡花生,我不敢肯定,因為我總是對拔起花生後的新鮮泥土更感興趣。我更願意和小夥伴們一起趴在散發著花生香的泥土裏,玩著兒時的心情。那自然是最快樂的表達。後來,我離開故鄉,在生命像所在的城市那樣越來越張揚時,胃也像城市中的某個部位一樣越來越壞,我開始嚐試著各種對胃有效的藥物。有一天,一個老中醫突然告訴我,其實花生就是對胃最有效的一種補藥。我來自鄉村,卻忽略了鄉村裏有我最需要的東西。就像以前當我把一首有關花生的詩發表出來時,我不止一次地拿給鄉親們看,他們什麼也沒說,我曾覺得他們什麼也不懂。現在,我再也不敢拿出來示人了,我知道它遠不如鄉親對花生的情感。人總是這樣,在忽略之後,才會陌然發現和醒悟。
我一直沒有在意自己對故鄉的叛離,卻對另外一個從農村走進城市的詩人深感厭惡。我一度認為鄉土詩的寫作會是他一生追求的最高境界,沒想到剛一進入繁華的城市,他的眼裏就隻剩下女人和瑣屑的生活,似乎那才是他最想抵達的高地。他的眼裏不再有美麗的鄉村,甚至連鄉村的寧靜,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傷害。他是不是想把自己打磨到鋒利的可以忘記自己的故鄉,可以忘記最初的繈褓?隻是,他還能再回自己的故鄉嗎?他還有故鄉嗎?我不知道我還能在記憶裏將他記住多久。
還有一位詩人對我說,你隻能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才能去做更為精神的東西。我知道。隻是當物質豐富以後,精神還能充實嗎?在腦子裏滿是肥油的時候,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擠進它的空間?而沾滿油膩的東西,除了讓你的胃倍受傷害之外,還能帶來什麼?我永遠相信,人隻有在清貧的時候思想境界才能望得更深更遠。
車與花生慢慢地從我的視野消失,彌留的清香卻久久不肯散去。我知道我不能將這種洋溢著的生生的清香留住,但我相信我能留下了更多別的東西。比如那個駕車人的身影,比如裹著花生的泥土,比如那些躲在麻屋子裏的花生們。它們讓我在充滿傷感的角落裏再次擁有了生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