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鵬遠目光炯炯,神采飛揚:“念祖兄弟,想當年你隨父母來到咱們山西地麵,如今已有五年有餘,既然兩位老人安葬在汾縣,所謂入土為安——你卻無故要起了靈柩返鄉,無端驚擾二老的在天之靈,這是不孝。”
薛念祖輕歎一聲,搓了搓手:“鵬遠大哥,非是念祖不孝,而實在是——”
馮鵬遠搖搖頭,打斷了薛念祖的話,旋即擺擺手:“這些夥計與你數年朝夕相處親如兄弟,你如今卻隻念著自己的一介私心,棄他們於不顧,此為不仁。”
馮鵬遠指了指順子幾個人,身形挺拔如山。
馮鵬遠又緩緩回身衝楊府的方向抱拳拱手,凜然道:“楊家當年與你有恩,楊老東家五年來待你若子侄,尤其楊家二小姐更是對你情深義重,此番楊老東家仙逝,廣聚財驟然關停,楊家分崩離析,你若是在此刻離開汾縣,請問讓崔氏夫人和楊家小姐情何以堪?……此為不義又無情!”
“試問念祖老弟,你要做這不孝、不仁且不義無情之人嗎?!”
馮鵬遠清朗的聲音在客棧門口上空久久回蕩著,遠遠地傳播了開去。
馮鵬遠的話一字字一句句如同刀鋒一般刺入薛念祖的心胸。順子等一幹夥計見勢趁機聯袂拜倒,哭喊道:“念祖哥,留下吧!帶著俺們重開酒坊!”
薛念祖倒背雙手凝立當場,神色變幻良久,終於變得一片湛然,他仰天深吸了一口氣,爾後斬釘截鐵道:“也罷,念祖就與諸位齊心協力再開酒坊!但廣聚財是楊家的產業,我曾經發過誓不取楊家半點資財,廣聚財關就是關了,哥幾個若是要與我一起創業,那我們隻能另起爐灶了!”
順子等人喜極而泣。
馮鵬遠微笑頷首:“這才是我的念祖兄弟,一腔俠肝義膽,滿腹熱血情誼!”
“諸位,這釀酒之道,如同做人,不欺天地,方能去偽存真!隻有如我弟這般赤子之心的俠義之輩,才能釀出十裏飄香的絕世美酒!”
馮鵬遠衣袂紛飛,薛念祖神色慨然,兩人手挽手走進客棧,圍觀眾人回味著馮鵬遠意味深長的話紛紛為之動容,稱讚連聲,卻又慢慢散去。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十裏酒坊街上,百家酒坊門口的招牌燈籠次第亮起,濃烈的酒香氣嫋嫋升騰在夜空中,讓懸掛當空的那輪明月越加皎潔動人。
……
客棧,薛念祖的包房中。
馮鵬遠笑吟吟地撚動著手裏的綠翡翠扳指,道:“念祖兄弟,以為兄之見,反正那廣聚財已經關停廢棄,楊家不要的東西你來變廢為寶,這有何不可?酒坊之道經營需要底蘊,隻有經年老窖才能釀出醇酒,你要另起爐灶其實太過艱難啊。”
“你要是覺得為難,那麼,為兄出錢從楊建昌手裏將廣聚財買過來,送於兄弟你們繼續經營,如何?”
薛念祖斷然搖頭:“多謝鵬遠大哥好意,念祖不能、也不會接管廣聚財。我既然答應順子他們重開酒坊,另起爐灶,那就自有我的打算。”
馮鵬遠歎了口氣:“念祖,你這個倔脾氣啊……”
薛念祖微微一笑:“鵬遠大哥,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您比我更懂這個理。再說,我若不是這個倔脾氣,當年您還能認下我這個小兄弟嗎?”
馮鵬遠嘴角一挑,兩人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馮家其實也有酒坊,當然不是馮家的主業。兩年前,馮鵬遠聽聞薛念祖家傳釀酒古法,還有一塊價值連城傳承滋養了好幾代人的古老窖泥,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就打了挖楊家牆角的主意。
馮鵬遠來汾縣單獨找上了薛念祖,前後三次。
但盡管馮鵬遠擁有劉備三顧茅廬之殷切誠意,卻沒有換來薛念祖的半點動心。哪怕馮家最後提出隻要薛念祖來馮記酒坊當掌櫃,就贈予他三成的股權,讓他變成東家合夥人,薛念祖還是堅辭不受。
自立門戶,家財萬貫唾手可得,在薛念祖眼裏真如糞土。所為的,不過是為了信守當年入楊家報恩的諾言。這是最讓馮鵬遠敬佩的地方,這也是兩人結為至交的關鍵因素。
馮鵬遠知道薛念祖的性情,今日這才以大義相勸。
馮鵬遠抬頭望著一臉平靜的比自己年輕了接近十歲的薛念祖,放下手裏的茶盞,心頭略略有些感慨——
薛念祖年紀雖然不大,但心性沉穩,作風幹練,是千萬人中難得一見的英才俊傑。且俠肝義膽,視金錢如糞土,有上古君子之風。
還有別於普通酒工的是,過去的薛家也曾是蜀中的高門大戶,作為富家公子,薛念祖知書識禮滿腹才學,又擁有家傳釀酒技藝,這樣的人若是自立門戶,不出三年,必然在汾縣酒坊中脫穎而出,甚至獨占鼇頭!
馮鵬遠心裏更清楚,薛念祖之所以有把握有信心另起爐灶,底氣還是來自於薛家的釀酒古方以及……以及那塊傳說中很少有人見過的神奇窖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