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原廣聚財的大主顧——東北酒商孫大拿主動找到順子,定了一千斤白酒,一百斤一甕,就是十甕。這個量不算大,也不算小。從山西販酒到東北,隻有兩條道,一條是經熱河省陸路進入東三省,還有一條是經山東海路運往大連、再分散到東北各地。長途跋涉,時局艱難,運輸風險極大,東北老客不惜冒險來汾縣統購,圖的就是山西白酒比四川陳釀要便宜廉價,回銷之後利潤不菲。
所以按照汾縣酒坊業內不成文的規矩,賣給東北老客的價格要比華北、天津和本省各地酒商低一些。薄利多銷,占了東北市場再說。
十一月初八。這是孫大拿約定來起酒的日子。可等了一上午,也沒見孫大拿的身影。順子有些焦躁,就派人去孫大拿住的客棧找尋,結果卻撲了空。聽說孫大拿和幾個外地大客商正在寶増永赴宴,順子預感不妙,立即去稟報薛念祖。
“念祖哥,如果孫大拿不來起酒,我們這一千斤白酒就壓在了手裏頭,這可咋辦?”順子的聲音非常凝重:“我感覺不太對勁,還有訂了我們酒的天津、北平和山東酒商,今兒個都被寶増永請了去喝酒,這……”
薛念祖皺了皺眉。
順子擔心什麼他很清楚。汾縣酒坊沿用的是以銷定產的傳統模式,有客商下訂單,酒坊才下料釀酒。這麼大批量的酒如果不能及時銷售出去,積壓在手裏,庫存需要花錢,糧商還需要回款,這就等於是斷了酒坊的現金流水,後果不堪設想。
“順子,山東、北平這幾家統共訂了我們多少酒?”薛念祖問。
順子搓了搓手:“也有一千五百斤。加起來兩千五百斤,我們開足火力、晝夜輪班,三口窖全部啟用,才釀出來。這是咱們運昌隆酒坊目前最大的產量了,若是都被積壓在手裏,我們豈不是要虧死?”
薛念祖緩緩起身,背過身去。
他的臉色有點陰沉,他此刻其實比順子更煩躁不安。但他不能讓順子看到他的負麵情緒,要是他這個東家和領頭人都亂了,順子這些夥計酒工就可想而知。
陷阱!絕對是陷阱和陰謀!
東北的大主顧,北平、天津和山東各地出了名的大酒商突然次第主動找上門來,下了訂單,他本來以為是運昌隆的酒品得到了市場的認可,現在看來完全是有人背後謀劃挖了坑給運昌隆跳啊!
而且,為了拉住主顧,順子給這些酒商開出了最優惠待遇,要的訂金極少。站在新酒坊新開張的營銷策略上,順子的決定也沒有大錯。但這正好上了人家的圈套,好毒的釜底抽薪絕戶計啊!薛念祖憤怒地跺了跺腳,卻又同時壓住了勃發的火氣。
背後用計的人顯然是寶増永的東家周長旭了。
隻有周長旭這種老奸巨猾的行業老人,在釀酒和酒坊經營商浸淫了幾十年的大東家,才使得出這種毒計,且恰到好處。酒商的訂單不多不少,剛好是運昌隆於今產量的上限,少了無法達到拖垮運昌隆的目的,而多了就會引起薛念祖的警覺。
即便是用屁股來判斷,薛念祖也能猜得出,接下來就會上演糧商逼款的一幕大戲。
“念祖哥,要不我去寶増永看看情況,順便問問孫大拿這些人,言而無信算什麼?欺人太甚!”順子忿忿不平。
薛念祖緩緩轉過身來,神色異樣的平靜:“順子,你去質問人家什麼?人家雖然下了訂單,但也沒說不要這批酒。現在明擺著,他們這是串通起來,要拖垮咱們運昌隆,你們就不要去寶増永自討沒趣了!”
“不行我們就告官!”
“告官?人家輕描淡寫的一個借口,就能毀約,大不了放棄訂金就是。順子,從一開始我們就上了鉤,被周長旭玩弄於股掌之中,還說什麼?”
“咱們還是過於年輕氣盛——運昌隆開張至今,過於順了,讓咱們放鬆了警惕。這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咱們跟周長旭這種老江湖比起來,還是嫩得緊!”薛念祖微微自嘲,眼眸中卻是掠過一抹深沉的冷酷。
“這也不行,那也不成,可咱們總不能就這麼被坑了吧?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去,我要去找周長旭這條老毒蛇算總賬!”順子說著就要轉身帶人去寶増永跟周長旭理論。
薛念祖爆喝一聲:“站住!順子,聽我的話,以不變應萬變,先看看他們的後招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