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輯:春節話親情
作者:姚小平
2010年8月,母親病了,膽結石引起胰腺發炎,送醫院急救轉危為安,出院後暫住我家。年逾九十的母親長期與我弟弟住一起,近年每天晚上我最怕10點後電話,凶多吉少,母親這次得病就是夜裏11點告急。
2003年4月6日,父親去世,享年80歲,母親強忍悲痛挺了過來。母親的經曆雖非坎坷,卻也曲折。母親1919年生於蘇州,原叫陳家玉,小名玉官,參加革命後改稱陳敏。玉官的父親叫陳蒙宇,曾任江蘇省議會議員,住蘇州金獅巷,前麵四進院落,後門一泓湖水,風景絕佳。陳家廣有良田,每逢秋收季節,管家都帶農民擔著收來的銀元銅板到金獅巷交租。玉官的母親姓陸,住蘇州天官坊。據資料記載,陸家為明建文帝或明福王後裔,以經商富甲一方,提起天官坊陸家,蘇州無人不曉。玉官父母的婚姻,可稱強強聯合。
母親8歲那年,由於軍閥混戰,舉家遷往上海,與先期在上海定居的舅舅一起住在睦爾鳴路福益裏。這裏屬英租界,典型石庫門建築。母親在蘇州三元坊小學讀過一年書,到上海輟學在家。靠著厚實家底,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去附近法租界娛樂場“小世界”聽戲,成為生活中重要內容。“八·一三”日本人入侵上海,形勢大變。跟舅舅家合開的當鋪關門了,老家地也賣了,本錢越來越少,最後隻能靠房租生活,家裏幾個傭人也隻好辭掉。隨著年齡增長,母親開始買菜、倒馬桶、洗衣服,體味生活艱辛。母親有個表姐叫項梅(後改叫項明),兩人關係很好。項梅有個堂哥叫項誌迪,給項梅灌輸很多革命道理。項誌迪後成為共產黨學者,改稱胡繩。社會上有演講、唱歌等活動,項梅就拉母親一起去。母親參加上海的青年會以及中國職業婦女俱樂部組織的活動,開始學習自尊自立,走向社會。1940年,項梅把母親介紹到地下黨開辦的青島路亞美書店做店員。一天,母親從鄒韜奮主辦的《學習》雜誌上看到駐蘇北鹽城新四軍抗大招生,便辭去書店工作,於1941年8月26日坐船離滬到抗大學習。母親第一站剛到南通木並茶,恰逢鬼子掃蕩,抗大解散北撤,隻好留在木並茶,參加當地縣農抗會工作。母親在那裏認識了我父親,於1941年10月加入共產黨,從此走上革命道路。
蘇州出美女,母親雖非絕色,也有幾分清秀。蘇州水是軟的,母親的心卻是硬的。母親離滬赴蘇北時,謊稱去南京上學,我的姥姥給她500塊錢。解放初,父親去上海探望姥姥,姥姥對他很是冷淡,從骨子裏瞧不起這個“土八路”。1959年,姥姥患病不起,母親專門請假回上海送她最後一程,從此與姥姥家人一刀兩斷,再無來往。在母親的經曆中,類似這樣的溫情表露很少有,表現出的多是“堅硬”和“剛強”。
1943年,姐姐小嫻出生。母親為便於工作,把姐姐托付給當地老鄉撫養,直到1951年才把姐姐從江蘇東台三倉鄉接回北京,母女間一度感情淡漠。姐姐脾氣倔強,雙方衝突不斷,以致母親懷疑姐姐不是自己親生女兒。1955年1月25日,我的小弟止平在北京出生。止平出生不到3個月,偏趕上母親要去黨校學習,兩難之下,母親把止平送到南通木並茶我大姑姑家撫養,從此生活在那裏。我曾問母親,怎麼沒把我送人。母親說,“你那麼淘,誰願意要?要送也得送好的呀!”1951年,母親懷上我時正患黑熱病,被送到北京醫院治療。我出生那天,協和醫院婦產醫生林巧稚趕來幫忙。我手頭有份母親保存的1952年1月醫生填寫的《北京醫院病案摘要》,裏麵說母親“營養欠佳,麵色蒼白,神誌遲鈍……體溫39度,血壓105-40”。 診斷為“黑熱病。妊娠八月,早產。繼發性貧血”。分娩經過如下:“1951年12月10日下午7時進入病房,次日晨零時一刻,枕前位分娩一小男孩。”這個“小男孩”就是我。我剛出生就被放進保暖箱,母子幾個月未見麵,沒喝過母乳,全靠美國桶裝奶粉維持生命。我曾問母親,母子幾個月不見麵,你想不想?母親斷然回答:“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