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家有老母(2 / 2)

92歲的項明阿姨最近對我說:“你母親的家庭重男輕女非常厲害,養成了她自立的性格。她是個很要強的人,幹什麼都很有毅力。她如果心不硬,也活不到現在。”確實如此,母親因家庭男女不平等和為打鬼子而參加革命,黨叫幹啥就幹啥。1945年抗戰勝利,母親調山東解放區。1948年,任江蘇東台縣委宣傳部長的父親去西柏坡上馬列學院,在黃河邊兵站與從山東回江蘇的母親偶遇,倆人共赴西柏坡。從1948年到1958年,母親在統戰部會計科工作。1958年幹部精簡,母親下放到豐台區橡膠公司下屬皮鞋廠,在鐵匠營上班,每周回家一次。母親後來一直在基層工作,任勞任怨,認真負責。直到60歲,才從北京市工業鞋帽公司副經理兼機關黨支部書記位置上退休,開始全身心照顧我體弱多病的父親。

母親最驕傲的事是1949年進駐中南海,說到此總是神采飛揚。1949年3月,母親肚子裏懷著我哥哥北平,坐在卡車頂棚上隨統戰部人員從城外進入中南海,住在居仁堂。居仁堂曾是袁世凱府第,龍椅赫然可見。開始中南海僅統戰部一家,四門大開,無人站崗。統戰部人員穿統一製服進出,不用看證件,裏麵隨便逛。黨中央進駐中南海後,不但要看證件,還分出甲乙丙區,不能隨便走動。母親後來搬出中南海,住到府右街。母親對我說:“你爸爸在馬列學院畢業後給陳伯達當秘書,就住在中南海,我去的話還要憑家屬證件,而且隻能走西門。”在我記憶裏,兒時很少見到母親身影,老是父親管我們。父親忙不過來,隻好請同單位席鳳雲阿姨幫忙。父母的疏於管理放飛了我自由的天性,不是爬房越脊就是打架鬥毆,棍棒教育成家常便飯。有一次我爬房摔斷胳膊,沙灘舊中宣部機關大院喇叭裏拚命呼叫母親的名字。母親回憶說:“當時怎麼不叫你爸爸的名字呀,我又不是這個單位的。”可以說,我與母親的感情聯係是在父親去世後逐漸加強的,因為她開始感到孤獨,身體也日漸衰弱。母親這次病後住在我家,母子朝夕相處雖僅月餘,感情交流卻超過了過去幾十年總和。

母親文化水平不高,擅長記賬做飯,愛看新聞聯播,對腐敗現象痛恨不已,總認為是少數壞人作亂,不了解權力不受製約必致腐敗,民主法製缺失已使腐敗成社會頑疾,我們常為此爭得麵紅耳赤。為利於母親舒肝理氣,恢複健康,母親在我家期間我們隻談親情,不談腐敗。有人說,人到老年,血管變硬,心態變軟。這話不假,據我觀察,母親脾氣比原來隨和多了,麵部表情也趨於柔和。但要強性格仍在,走路打水都堅持自己來。家裏廁所門口有個高台,對母親來說,跨上去頗有難度。我們要幫忙,她從來擺手拒絕。總是自己先抓住門把,借助門把先跨上一條腿,站穩後再跨另一條腿,然後一步步挪到馬桶邊。她說,你們在這裏可以幫忙,你們不在怎麼辦,還是要靠自己。母親生活有規律,吃的也簡單,每天晚上都要燙腳,她能享高壽,除心理因素外,與此應有密切關係。母親有時像孩子,秋高氣爽,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母親去附近奧林匹克公園遊玩,她興奮得像出征的將軍,一路指東劃西,碰到有人擋路,還推人一把,叫人家讓開。9月份是吃螃蟹的季節,母親說:“那東西太貴,還是別買了。”螃蟹買回家,母親吃起來卻不含糊,不但告訴我哪些不能吃,吃剩下的殼還能擺出螃蟹原樣,一看就非一日之功,應是童年時留下的痕跡。為讓母親高興,我打了一套剛學會的陳氏76勢太極拳,母親說:“你能記住,不簡單。”我聽後很有成就感。平時下班後我愛逛書店,常很晚回來。母親到我家住後,書店也不去了,盡量準時到家。家裏人說,每天下午一到5點左右,母親就不斷從家門貓眼處向外張望,看我是否回來。吃飯時母親總往我碗裏夾菜,上班前母親親手摸摸我的衣服,看夠不夠厚實。在母親眼裏,子女再大,也是孩子。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至愛親朋生離死別,生時有緣相聚,死後不再相逢。願母親跨越百年,我珍惜與母親在一起的日子。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