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得奇夢遣子遊南國 重詩才開館請西賓(2 / 3)

這一去雖然不比死別,但父子之間也未免各帶幾分酸楚。隻是不好吊下淚來。正是:丈夫雖有淚,不灑別離間。

且不題他父母在家專望兒子的好音,單說吳瑞生俟他父母回宅,自己乘了馬,著琴童挑了琴劍,書童挑了書箱,由大路望南而行。行了數裏,吳瑞生在馬上想道:"今日爹爹命我遊學南方,我想南方勝地唯有兩浙稱最。何不先到杭州觀西湖勝概,也不枉我出遊一遭。"拿定主意,遂問了浙江路程,在路上風餐水宿,夜住曉行,十餘日到了吳興。

這吳興就臨大江,上了船,乘著順風,不消一日早到杭州地界。主仆下了船,又行了數日,才來到城中。吳端生四下一望,果然好個繁華去處。有柳耆卿《望海潮》一詞為證。

詞曰: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戶盈羅綺,市列珠璣,競豪奢。重湖疊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鉤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主仆三人尋了一個大店,暫把行李歇下。次日起來,吳瑞生吩咐琴童、書童道:"此處衝要,人煙輳集,不可久住。你兩人出去與我另尋一處寓所,好攻習史書,隻要幽靜清雅方好。

"琴童、書童領命而去,穿街過巷,也到了十餘個寓所,俱看不中意。轉彎抹角忽到一處,與別處風景不大相同,二人看罷多時,說道:"此處料中我家相公之意,不用再往別處去尋了。"訪問鄰近居人,方知是天壇。二人遂看了一個極清雅的庵觀,請出主持觀主來,通了名姓、鄉貫,交吳瑞生假寓讀書的話說了,那觀主慨然應允。他們兩個轉回舊寓,回了吳瑞生活,遂即打發了店錢,搬了行李一直往天壇而來。

到了天壇,吳瑞生一望,果然清幽。但見:局麵寬闊,地勢高阜,鬆竹掩映,殿閣參差。東望浙江,潮氣遙侵濕苔徑;南望雷鋒,日色返照映玻璃;西望蘇堤,長虹一溜青蛇走。北望龍井,寒光數道碧雲飛。真有蓬瀛仙島之風,絕無市井塵囂之氣。

吳瑞生看了,喜之不勝,遂拜了觀主。觀主獻茶畢,又領著吳瑞生揀擇下榻之處。吳瑞生見三清殿西有草堂一座,三麵俱是花牆,牆外有綠竹披拂,牆內擺著幾盆花草。入堂一看,匾額上題著"鶴來軒"三字,甚是幽雅。吳瑞生看的中意,就在此處安下行李,靜時溫習經史,悶時與觀主清談,閑時出門遊玩山水。

住了月餘,遂締結了城中兩個名士,一位姓鄭,名潛,字漢源,一位姓趙,名莊,字肅齋,都是錢塘縣廩膳秀士。二人俱拜在金禦史門下,認為課師。這金禦史就是杭州府人,諱星,字北鬥,由進士出身,曆任做到都察院右僉都。正德四年為劉瑾專權,金禦史把他參了一本,觸怒了邪黨,遂為群下所擠,不容在朝,因此休秩回籍。夫人黃氏,乃江西尚書之女,生一子一女,子名金昉,年方一十五歲。女名翠娟,年方一十六歲。

金昉為士林之秀,還未娶妻。翠娟為閨門之英,亦未受聘。金禦史夫婦二人甚是愛惜。這金禦史因休秩家居,凡事小心,閉門謝客,全不與外人往來,隻有趙、鄭二生是他課徒,又極相契,或金禦史請來相敘,或二人自往拜謁,詩酒之外絕不言及國家時事。

一日趙、鄭二生投見,金禦史請至書房,作了揖坐定,金禦史道:"二位賢契許久不見,老夫甚覺渴想。"趙鄭二生道:"連日為俗冗所羈,未得候問老師,違教多矣。有罪有罪。"金禦史道:"多日不曾領教,二位近來有甚佳作,肯賜予老夫一覽否?"趙鄭二生道:"今日門生此來,一則問候老師,二則求老師出幾個詩題,待門生拿去做完,然後送與老師評閱。"金禦史道:"此時已有個現成題目了。昨舍下有人從京師來,說聖上筵宴百官,賜了一個詩題,即定首尾,著眾官立刻獻詩。

可笑合朝文武俱做將不來,可謂當場出醜。賢契既要做詩,何不將聖上出的那個題目做一做?"趙、鄭二生聽了道:"如此甚好,請求題目一看。"金禦史遂令書司將詩師拿來,工人展開看時,見師是"閨憶",首字限的是雨、絲、幾、片、煙、波、畫、船,韻限的是溪、西、雞、齊、啼。二人看完,說道:"此題委是難做,怪不得在朝眾老先生擱筆。門生既承老師之命,少不得也要勉強獻醜。"說罷各把詩題謄了,吃了幾杯茶,遂別了金禦史出門。走了幾步,趙肅齋道:"鄭兄,你道此題之難,難在何處?"鄭漢源道:"隻這’風’’片’二字,便是此題之難處。’風’乃實字,’片’乃虛字,以虛對實,如何湊的工巧?"趙肅齋道:"吾以此題棘手處就在這兩個字上,昨日咱們結拜的吳兄,他啟誇詩才無有敵手,卻未嚐見他題詠。到明日何不把這個題目帶去,也求他做一首?"鄭漢源道:"吾兄所見甚妙,到明日不可空去訪他,待我安排一副盒酒,攜到那裏,先合他痛飲一番。有才的人,酒興既動,詩興自動。然後拿出題來做詩,省得到臨時大家推三阻四。"趙肅齋道:"如此愈覺有趣。"二人說著話,天色已晚,各人分路歸家。次日,鄭漢源安排一個盒酒,著小廝擔了,遂邀著趙肅齋一同到了吳瑞生寓處。吳瑞生迎著道:"二位狠心,連日不到敝寓。教小弟生生盼死,生生悶死。"趙鄭二人道:"這幾日因有俗事累身,未得過訪。幸今日稍得清閑,俺二人具了一副盒酒,特來與兄痛飲一醉,以作竟日之談。"吳瑞生謝道:"今承賜訪,已覺幸出望外;又蒙攜酒惠臨,何以克當?"趙鄭二人道:"兄說那裏話,吾輩一言投契,自當磊磊落落,忘形相與,一杯之微何足致意?"三人一麵說著話,一麵使琴童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