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易姓字盛世際風雲 赴新任馹亭遇骨肉(1 / 3)

詩曰:功名富貴總由天,人世離合非偶然。

方信泰來能去否,始知苦盡自生甜。

青雲有路憑君走,飄梗無根望我憐。

莫道男兒能際遇,天涯姊妹也團圓。

話說吳瑞生正欲尋找寓處,忽背有人呼喚,忙回頭一看,喜道:"原是如白李兄。"李如白道:"兄來敝處,為什麼過門不入?"吳瑞生道:"前雖與兄同遊西湖,惜未聞及貴府仙鄉,若早知兄在此處,那有不奉訪之理?"李如白道:"數載契闊,今幸重會,信謂有緣。但此處不是說話所在,乞兄同至舍下細談別後之情。"吳瑞生道:"此固弟所願也。"李如白便引著吳瑞生走了箭餘之地,方來到自己門首。吳瑞生見門前有座牌坊,簷下匾額懸滿,其宅甚是齊整,此時方知是個富家。

讓至中廳,李如白從新換了衣冠,與瑞生作揖,禮畢坐定,各敘了寒溫,李如白方問吳瑞生來此之故。吳瑞生遂把辭館回家、江中被動、庵內逢嫂、遭亂失散之事從頭至尾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李如白聽了道:"相別五年,兄竟遇了這些坎坷,小弟那裏知道?"吳瑞生道:"弟還有一樁奇遇,要說與吾兄。"李如白道:"什麼奇遇?"吳瑞生道:"當日妓者堆瓊,自那日遊湖回家,夜間被奸人劫去,沒了音。昨日弟宿在迎仙鎮上,又與他相遇。弟竟在他家盤桓了月餘,臨行還蒙他饋了許多路費。妓者能如此用情,也是世之所罕有者。"李如白道:"兄當日與他相見,便兩情戀戀,其間定有緣分,豈是偶然!今又與他相遇,竟可作一部傳奇了。後日倘有好事者編成戲文、小說,流傳於世,也覺膾炙人口。"說罷,二人大笑。未幾,有人送上茶來,二人飲了一杯,李如白道:"廳中冷落,難以久坐。不如同到小齋,細論衷曲。"吳瑞生道:"如此更好。"於是李如白又引著吳瑞生到了齋前。瑞生四下一看,果然雅致。

有王遂客《雨中花》一詞為證。

詞曰:百尺清泉聲陸續,映瀟灑碧梧翠竹,麵千步回廊。垂垂簾幕,小枕欹紅玉,試展鮫(魚肖)看畫軸,見一片瀟湘凝綠。

待玉漏穿花,銀河垂池,月上欄杆曲。

吳瑞生到了齋中,隻見圖書滿架,翰墨盈幾,薰爐滿團,紅衾白帳,竹枕藤床,左琴右劍,壺台,酒盞,拂塵,如意,件件精微。誇道:"貴齋瀟灑雅潔,塵囂不入,雖神人所居之室,不足過也。"李如白道:"此地近乎市井,未免涉俗,弟結廬於此,僅堪容膝,恐不足以供高人之榻。"二人說著話,早有人收拾飯來,飯畢又斟好酒對飲。二人談到更深,方才各人歸寢。吳瑞生遂在李如白宅上住了三日。一日,吳瑞生辭李如白道:"與兄久別,今幸不期而遇。在弟本意,正欲多住幾日,領兄大教。但弟此時歸家之心甚急,不能久戀。弟隻得要別兄就道。"李如白道:"故人相見,正好談心,吳兄何歸思之太急也!"吳瑞生道:"弟離家五載,荒蕪久矣。今乃大比,還要趕秋闈應試,恐去遲了,誤了試期。因此一事,不得不別兄早歸。"李如白道:"兄在外五年,想亦誤了科考,今即回家,也得七月盡頭方到,此時還濟得甚事?就是隨遺才進場,便費許多周折。弟為兄謀,早有一條門路,不知兄肯也不肯。

"吳瑞生道:"請問吾兄是什麼門路?"李如白道:"弟有一伯弟,叫做美麟,亦與兄同經,名次亦在科舉之列,昨日得病故去,此時報喪呈子尚未到。學兄不如頂著亡弟名字,在我江西進了場,待恭喜後,再設法複姓未遲。吳兄以為何如?"吳瑞生道:"這條門路亦好,隻是冒險些,倘有疏虞,那時怎了?"李如白道:"貴省人多耿直,不走捷徑,我南方人卻以此為常。兄若肯如此,凡科舉朋友,弟必為兄白過,就是兩位學師,也是弟代兄打點,此事萬無一失,兄正無煩過慮。"吳瑞生道:"難得兄為弟用心,弟有甚不肯,隻恐學問空疏,名落孫山之外,有負吾兄這段美誼。"李如白道:"以兄之才,取青紫如拾土芥耳,何必言之太謙!"商量已定,這遭就是李如白執批,便假著商議賓興之事,用傳單將科舉朋友一概傳到,就在自己家中治酒相待,遂把吳瑞生頂美麟科舉之事[向]眾人說了,眾人個個情願,絕無異議,又將兩學師打點停妥。瑞生從此遂伴李如白讀了兩個月書。

正是光陰迅速,已來到賓興之日,二人賓興後,恐在家俗事分心,遂安排行李,一同上了江寧府,又尋了一個僻靜庵觀,專心肄業。初九日,頭場七篇得意,二場、三場大有可望。到了揭曉之日,吳瑞生中了春秋經魁第二名,李如白中了書經亞魁第十四名。次日赴宴回來,那索紅封賞者已填滿寓所。李如白少不得個個俱要打點,在府中又拜了幾日同年,及至認了房師,送了主考,方才回家。到了家又拜縣尊學師,那親戚朋友賀喜的日日填門,真個是送往迎來,應接不暇,忙亂了一月。

一日李如白道:"弟托吳兄指教,幸得進步。在家俗事紛撥,恐誤大事,不如收拾盤費,與兄此上京師靜養幾日,倘南宮之捷再得僥幸,也不負吾兩人讀書一場。"吳瑞生道:"兄言及此,正合鄙意,隻是弟之功名賴兄成就。今又費用宅上無數,弟將何以為報?"李如白道:"朋友有通財之義,況吾兩人之至契乎?些須之費,奚足掛齒?"吳瑞生又深自謝了,隨即治辦行裝,安排起程。李如白帶了兩個管家,在客中服侍,吳瑞生帶著琴童、書童一同上路,在路上風餐水宿,夜住曉行,兩月之間早來到山東地界。吳瑞生在馬上道:"此已來到敝省,弟不免與兄取經東路,同至舍下,一來省我父母,二來暫歇征車,不知兄意下何如?"李如白道:"兄離家數載,歸望自是人情,但取路青州,纖回又多數百裏,且兄到家中,親朋望觀,一時如何起的身?弟與兄這番早來,原是辭煩求靜,隻恐兄一回家,又不能不為諸事所擾。況且會期迫近,日子未可過於耽閣,此時離貴府料想不遠,不如差一盛介,先著他宅上報信,弟與兄直上北京,待春間恭喜,那時榮歸省親,亦未為晚也,兄若決意回家,弟亦不敢阻攔,隻得暫別吳兄,先往京都,到那裏尋下寓處以候兄罷了。"吳瑞生道:"與兄同來隻是與兄同往,豈有舍兄獨歸之理?兄既不肯屈車往顧,弟亦隻得同兄北上矣。"到了晚上,遂在寓處下了馬,寫下了一封家書付與書童,令他先回家報喜。又行了半月,方才至京。二人安下行李,在寓肄業。正是往月來,光陰似箭,不覺冬盡而春回,已來到會試之期。三場既畢,看榜已開,吳瑞生名列第五,李如白亦在榜中。殿試時,吳瑞生殿了二甲,授江西南昌府知府。李如白殿了三甲,授山東省青州府益都知縣。二人告假,乞恩歸鄉省親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