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影——你往哪裏去(1 / 2)

與寫作的間隔越來越明顯——一次明顯的創作激情與另一次之間的空缺越來越大,當我的生活與寫作無涉,一天天奔波而且忙碌的時候,我的心裏總是緊張慌亂無法釋懷。很難說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是必須做的,什麼應該立刻停滯下來,相對於紛紛擾擾出現在我生活裏的事,譬如,談對象啦,訂報紙啦,甚至為一些人寫無聊的吹捧文章,我總是顯得準備不足。以前的經驗根本不起作用,因為每一次總會有新情況冒出來,有時正在進行一件事情的途中,我會想起這是在什麼地方,我為什麼來到了這裏。當然我的思考轉眼就被迎麵衝撞而來的人或事打斷,與我的走神相比較,他們看起來完全投入,主動性十足。我曾經希望自己能夠培養對生活瑣事的強烈興趣,甚至拋棄我原有的一切敏感的情緒,無聊的恐懼,夜裏的焦慮和失眠,但努力了好多次,仍然不見有改觀的跡象。

這樣的日子已經很久了,但直到有一天我整理我的深圳日記,看到了2001年的時候我在迷茫和困頓之中用同樣疲倦甚至還有些衝動的語氣說話,看到我在南行路上微薄的支出,與我本性相悖的精打細算,一時間覺得如同隔世。雖然明白有過一段那樣的日子,但時間的演變,把一切都曲折地扭轉過來了,有一些記憶鮮明的細節,同實際情形甚至完全是兩回事情。這使我開始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使我覺得過去是唯一的,不變的,又是什麼原因在悄悄地更改了這一切,很難說,現在的我,已經脫胎換骨了。與三年前的我相比,沒有任何回憶是完全牢靠的。

有一些時候我甚至嚐試著遠遠離開我的寫作計劃,想象自己與寫作完全是偶然的聚合,事後我們各自沿著自己的路途奔向前去。我喜歡人世裏的喧嘩,甚至浮躁的聚會,喜歡在陌生人的臉上發現自己認同的某些東西,突然地產生某一種微妙的情感,然後又任由它一徑地離我而去。過去了很多時日之後,我會突然想起同我交往過的人,有一種奇怪的幻覺常常會在我的腦海裏顯影,它們像是早就停頓、等候在那裏。我琢磨著自己有到底多少日子不去想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又是多麼熟悉和不設防。極其偶然的情況下,還會遇到這些故舊,同他們有過共同懷念舊時光的感歎,說起當時,有一種潸然淚下的奇異感覺。不過,為數眾多的人已經徹底消失了,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有時我會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一個人經過了這麼多年。這樣一種恐懼的思想會籠罩我的身心,在這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對人生完全沒有把握,前程迷茫而錯亂。

我的榮耀感有時會因為一些文字的組合而凸顯出來。它已經為此付出眾多代價。這樣因為寫作而建立起來的自尊和自信像一種慢性病症,它延續了這麼多時日,並且有越來越明顯的加重的跡象。顯然有許多人會暗自取笑這樣的人,有時連我自己也懷疑寫這些文章的真正價值之所在。但我無法不保持對這種古老藝術的熱愛,在寫作上所保持的那種虔誠和嚴肅神態會使我覺得生活到底是多麼有趣而且奢侈的一件事。但在經曆許多事情之前,並非可以達到那種唯一的、心無旁顧的狀態。我的寫作經曆了幾次波折,常常是寫到一半,便停工了。因為一些自信已經表達得過於充分,但新的矛盾呈現在那裏,它告訴我,應當及時地回過頭去,找找那潛伏在生命裏的不良因素。我能夠在適當的時分強烈體驗到失敗和不足,為此心存沮喪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