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詞(1 / 3)

沁園春

山穀詞中有些詞用俚語寫豔情,此詞便為其中之一。宋代陳善《捫虱新話》卷三:“黃魯直初作豔歌小詞,道人法秀謂其以筆墨誨淫,於我法中,當墮泥犁之獄。”故此篇詞作當為山穀年輕時的作品。沁園春:詞牌名。

把我身心,為伊煩惱,算天便知。恨一回相見,百方做計,未能偎倚,早覓東西。鏡裏拈花,水中捉月,覷著無由得近伊。添憔悴,鎮花銷翠減,玉瘦香肌。奴兒又有行期,你去即無妨我共誰?向眼前常見,心猶未足;怎生禁得,真個分離!地角天涯,我隨君去,掘井為盟無改移。君須是,做些兒相度,莫待臨時。

把我身心,為伊煩惱,算天便知——這三句是說:我的身,我的心因為思念你而煩惱不已,這個就連上天也是知道的,它可為明鑒。此幾句訴身心煩惱。

恨一回相見,百方做計,未能偎倚,早覓東西——做計:籌劃,計劃。《晉書·劉聰傳》:“猗曰:‘吾為卿做計,卿能用不?’”這四句是說:恨隻恨我們隻相見了一回,無論如何計劃再次相見,卻各自東西,終究不能相偎依。

鏡裏拈花,水中捉月,覷著無由得近伊——鏡裏、水中:喻空虛幻想,無法實現。《大智度論》卷六:“解了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如鏡中像。”宋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三十《永嘉真覺禪師證道歌》:“鏡裏看形見不難,水中捉月爭拈得?”這三句話是說:你猶如那鏡中之花,水中之月,雖看得見,似在咫尺,卻又如遠在天涯,無由親近。此三句承上句,說明因何而煩惱。

添憔悴,鎮花銷翠減,玉瘦香肌——鎮:常,久。唐·褚亮《詠花燭》:“莫言春稍晚,自有鎮開花。”這三句是說:身心憔悴漸添,猶如那久開之花色澤漸淡,常青之葉,翠色漸減,玉顏漸漸失色,香肌逐漸消瘦。此幾句表明煩惱更深。

奴兒又有行期,你去即無妨我共誰——這兩句是說:你的行期又一次逐漸臨近,你遠行倒也無妨,但剩下我又該和誰在一起呢?

向眼前常見,心猶未足;怎生禁得,真個分離——向:向來,以往。怎生禁得:怎樣耐得。宋代詞人柳永《臨江仙》:“還經歲,問怎生禁得,如許無聊。”這四句是說:以往你我能經常相見,猶相看不厭,意猶未足;怎麼能耐得住真正的分離呢?

地角天涯,我隨君去,掘井為盟無改移——掘井為盟:說明其情誌堅定不移。《孟子·盡心上》:“有為者,辟若掘井。”這三句是說:無論是行至地角天涯,我都要隨你而去,在你身邊,我的決心如掘井為盟,永無改變。

君須是,做些兒相度,莫待臨時——相度:考慮,思量,了解。《宋史·徽宗紀》:“崇寧二年,遣官相度湖南北地,取其材植入貢,在京營造。”這三句是說:郎君你最好是早早地做些考慮,莫要等到眼前再臨時決定。

此首詞為山穀年輕時的作品。整首作品以一個年輕女子的口吻寫出。上片首三句先說自己身心煩惱,上天可知,緊接著的七句向讀者表明了其因何而煩惱,就是因為“一回相見”、“未能偎倚”“覷著無由得近伊”,那思念之人似在咫尺,卻又如遠在天涯,怎能不生煩惱呢?隨後三句是說思念越深,煩惱越甚,以致身心憔悴漸添,玉顏失色,香肌消瘦。下片前六句是寫所思念之人的行期又一次逐漸臨近,“眼前常見,心猶未足;怎生禁得,真個分離”,非常直白地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一種難舍難分的場景,現於眼前。隨後三句“地角天涯,我隨君去,掘井為盟無改移”,表明她願與思念之人常相左右,不禁使人想起了樂府名篇《上邪》。最後三句是叮嚀之語,望他能夠早早地做些考慮,莫要等到眼前再臨時決定。全首詞以非常直白的語言,道出了年輕女子的心聲,表現出了作者率真的性情。

水調歌頭

此詞作於何年已難以考證。黃庭堅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中,世外桃源必是其向往之處。本首詞作中詞人設想自己置身一個桃花源般的世界中,用幻想手法,描寫神遊“桃花源”的情景。水調歌頭:詞牌名。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隻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瑤草:仙草。一何:何其。武陵溪:用陶淵明《桃花源記》事,謂武陵漁人誤入桃花源。那個地方與世隔絕,猶如仙境,故武陵溪在此處指人間仙境。這兩句是說:我在春色正濃之時進入武陵桃源仙境,那株株仙草是何等碧綠。

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這兩句是說:看那武陵溪上桃樹漫布,花開無數,而那樹枝上又有黃鸝鳴叫聲聲,春意盎然。

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虹霓:即彩虹。這三句是說:我想穿過那無數的桃花,尋找進入桃花源的道路,一直到那白雲深處,豪邁之氣和天空裏的彩虹相接,使我胸懷開闊,舒暢自如。

隻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紅露:花上的露水。唐·王維《山中》:“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此即化用其意。這兩句是說:隻是怕桃花無數,進入得太深,花上的露水會打濕我的衣服。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金徽:即琴徽,用來定琴音高下的東西,此處借以指琴。這三句是說:我坐在玉石上,依靠著玉枕,拂弄著瑤琴。

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謫仙:世稱李白為謫仙。這裏指嗜酒傲世的詩人。白螺杯:用白螺做成的酒杯。這兩句是說:也不知那被貶下凡的詩仙身處何地,我一人獨捧白螺杯,無人與我共飲。

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朱唇丹臉:比喻媚俗的樣子。長嘯:長歎。這三句是說:我是山中不同凡俗的靈芝仙草,不屑於塗脂抹粉做一個隨俗媚世的小人,那又何必因計較得失而長籲短歎呢!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明月逐人歸:李白《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這兩句是說:我因貪杯醉酒,乘醉下山,和我相隨的隻有那一輪孤月。

詞用幻想的手法,描寫神遊“桃花源”的情景,反映了作者孤芳自賞、不肯媚世求榮的性格。上片逐層寫神仙世界的美麗景象,“隻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猶如蘇軾中秋詞“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曲折地表達了詞人出世和入世的矛盾。下片一連用玉石、玉枕、金徽來表現其金玉般高潔的品行,並以謫仙不在來抒寫知音難得的孤寂。“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明確表示自己的去取:“恥貴世上豔,所貴心之珍”(李白《擬古》),自己所追求的是超凡脫俗之境,而不屑於塗脂抹粉做一個隨俗媚世的小人,既然如此,又何必為得不到功名長籲短歎呢!結二句從仙境回到人世,以孤月相隨的映帶手法,流露了自己獨處無友的落寞。以景結情,含蓄不盡。

訴衷情

這首詞為一首詠春景的小令,為讀者展現了一幅江南秀麗的春景圖,令人無限向往。訴衷情:詞牌名。

小桃灼灼柳,春色滿江南。雨晴風暖煙淡,天氣正醺酣。山潑黛,水藍,翠相攙。歌樓酒旆,故故招人,權典青衫。

小桃灼灼柳,春色滿江南——灼灼:鮮明光亮的樣子。《詩經·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sān):紛披下垂的樣子,此處指柳絲下垂。唐·韋莊《古離別》詩:“晴煙漠漠柳,無那離情酒半酣。更把玉鞭雲外指,斷腸春色在江南。”此處即化用其意。這兩句是說:朵朵桃花鮮紅,絲絲柳線低垂,美麗的江南春色一片。

雨晴風暖煙淡,天氣正醺酣——醺酣:指春日天氣宜人,令人陶醉其中。這兩句是說:雨後新晴,暖風拂過,將煙霧漸吹漸遠,淡無蹤跡,那陽春的天氣醉了人們的心田。

山潑黛,水挼藍,翠相攙——潑黛:山色蒼翠有如潑到畫麵上的黛色。黛,石青色的顏料。唐·顧況《華山西岡遊贈隱玄叟》:“群峰鬱初霽,潑黛若鬟沐。”挼(ruó)藍:形容水好似揉搓藍草而生的汁水。碨,揉搓。唐·白居易《池上》:“直似挼藍新汁色,與君南宅染羅裙。”這三句是說:山色蒼翠,好似黛青潑成一般,水色湛藍,仿佛揉進了蓼藍,那山的青翠與水的湛藍互相攙連。

歌樓酒旆,故故招人,權典青衫——酒旆(pèi):酒旗。故故:故意,有意。權:暫且,權且。典:典當,抵押。青衫:唐代製度,文官八品、九品穿青袍。杜甫《曲江三首》其二:“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此處用其意。這三句是說:歌樓上的酒旗迎風招展,好似在故意召喚客人,惹得我為了喝酒先去當掉了衣衫。

這首小詞以輕快的筆調寫出了江南春天的秀麗風光,是一首很精彩的描寫春景的小令。

首二句抓取春天最具代表性的特征,那就是朵朵桃花鮮紅,絲絲柳線低垂,使人一下子便有了春的概念。第三、四句轉寫天氣,雨後新晴,風吹煙霧漸行漸遠,暖風拂麵,甚是醉人,這樣的天氣便使人陶醉其中。江南山水永遠是那麼使人向往,白居易“春來江水綠如藍”曾使多少人神往,山穀此詞下片首三句“山潑黛,水挼藍,翠相攙”一氣而下,黛、藍、翠,色彩濃重,構成了一幅鬱鬱蔥蔥的圖畫。最後三句及人,“故故招人”將人想喝酒的心態描寫得十分生動,在人的眼中,那酒旗似乎在故意勾引他,因此即使無錢也要當掉衣服,喝上幾杯,從而也寫出了詞人的性格。從整體上看,此詞具有鮮明的層次感,第一層寫桃柳,第二層寫天氣,第三層寫山水,第四層及人,脈絡十分清晰,寫得清新明快,富於生活樂趣。

望江東

此詞抒寫熱戀中的感情,極為細膩,其意隨詞句層層轉折,頗具民歌風味,卻俚而不俗,既有民歌的率真淳樸,又有文人詞的含蓄優雅。望江東:詞牌名。

江水西頭隔煙樹,望不見江東路。思量隻有夢來去,更不怕江闌住。燈前寫了書無數,算沒個人傳與。直饒尋得雁分付,又還是秋將暮。

江水西頭隔煙樹,望不見江東路——唐·岑參《春夢》:“洞房昨夜春風起,故人尚隔湘江水。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裏。”此處化用其意。江東路:指愛人所在的地方。這兩句是說:我住在江水的西頭,由於相隔遙遠,望不見江東的愛人。

思量隻有夢來去,更不怕江闌住——思量:考慮。闌:攔,阻攔,隔開。這兩句是說:江水能攔住人的身,卻攔不住人的心,你我可以在夢中與對方相會。

燈前寫了書無數,算沒個人傳與——書:信。算:算計。傳與:傳遞。這兩句是說:我晚上在燈前寫了許多給你的書信,以慰我相思之苦,但計算來計算去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傳遞給你。

直饒尋得雁分付,又還是秋將暮——直饒:即使,就算是。分付:交付。這兩句是說:即使能找到鴻雁傳個信兒,可是已經到了秋末,時間也太晚了。

首二句寫山長水遠,不見伊人的悵惘。接著詞意一轉,說雖然身無彩鳳雙飛翼,卻心有靈犀一點通,夢中可以與她相見。過片再一轉,說夢中即使能夠與伊相見,卻因為思戀之極而不能成眠,做不成夢,所以披衣起來,在燈下寫就情書,以慰相思之情。結二句再一轉,說情書寫好後,本可請鴻雁傳送,可是已到了秋末,一隻雁兒也找不著!隻留下不盡的悵惘。這首詞把熱戀中的感情寫得婉曲細膩,詞意層層轉折,音律可頌,饒有民歌風味。

水調歌頭

此詞作於何年已難確考,因黃庭堅平生未曾到過邊塞,但此詞內容又與邊塞有關,當為應時之作。全詞氣格雄豪,又有強烈的政治性,在山穀詞中是比較獨特的一首。

落日塞垣路,風勁戛貂裘。翩翩數騎閑獵,深入黑山頭。極目平沙千裏,惟見雕弓白羽,鐵麵駿驊騮。隱隱望青塚,特地起閑愁。漢天子,方鼎盛,四百州。玉顏皓齒,深鎖三十六宮秋。堂有經綸賢相,邊有縱橫謀將,不減翠蛾羞。戎虜和樂也,聖主永無憂。

落日塞垣路,風勁戛貂裘——塞垣:指邊塞之地。戛(jiá):敲擊,刮碰。這兩句是說:邊境地區山遠路闊,一輪紅紅的落日下垂,勁風吹過,刮動了騎士身上的戎裝。

翩翩數騎閑獵,深入黑山頭——翩翩:行動輕疾迅速。閑獵:進行軍事操練。黑山:此處指邊地的山巒。《木蘭辭》:“旦辭黃河去,暮宿黑山頭。”指位於內蒙古的殺虎山。此處是借用典故。這兩句是說:看那遠處,騎士騎著駿馬疾馳,一直深入到山中。

極目平沙千裏,惟見雕弓白羽,鐵麵駿驊騮——雕弓:弓身上雕飾文彩。白羽:箭杆上裝有白色羽毛。二詞連用是對弓箭手的美稱。鐵麵:戰馬佩戴的鐵製麵具。驊騮:赤色駿馬。《荀子·性惡》中說驊騮是古代的良馬。這三句是說:極目遠望,平沙千裏,能看見的是那戰士的雕弓白羽在晃動,那鐵麵驊騮在疾馳。

隱隱望青塚,特地起閑愁——青塚:漢代王昭君的墓。邊境地區多白草,而昭君墓上的草獨青,故而稱為青塚。唐·杜甫《詠懷古跡五首》之三:“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這兩句是說:順眼望去,但見青塚隱隱,似在有無之中,我的心中驀地泛起了憂愁。

漢天子,方鼎盛,四百州——漢天子:借指北宋皇帝,唐宋詩歌中多以漢天子指代唐宋的帝王。四百州:指北宋所統治的區域。宋·汪元量《湖州歌》之六:“夕陽一片寒鴉外,目斷東西四百州。”這三句是說:試看那當朝天子,坐擁四百軍州,年富力強,國運鼎盛。此實為諷刺之意。

玉顏皓齒,深鎖三十六宮秋——玉顏皓齒:指後宮佳麗。楚國宋玉《神女賦》:“貌豐盈以莊姝兮,苞溫潤之玉顏。”三十六宮:謂宮殿之多。漢·班固《西都賦》:“離宮別館,三十六所。”這兩句是說:那眾多佳麗遍布後宮,秋月當空,梧桐疏影,她們在寂寞中等待著帝王的臨幸。此兩句寫皇帝擁有大量後宮佳麗,供其享用。

堂有經綸賢相,邊有縱橫謀將,不減翠蛾羞——經綸:理出絲緒叫經,把絲編成繩子叫綸,二者合稱經綸。引申為治理國家。縱橫:原指戰國時合縱和連橫兩種策略,此處意為經營、謀劃。翠蛾:女子的眉毛,此處指王昭君。這三句是說:朝廷上有善於治國的賢相,邊境上有經營善謀的良將,但卻不能減除昭君“出塞和親”的恥辱。

戎虜和樂也,聖主永無憂——戎虜:古代對我國西部和北部少數民族的稱謂,按方位分別有東夷、南蠻、西戎、北狄。這兩句是說:昭君的和親換來了國家的安定,聖朝皇帝就可以無憂無慮了。此兩句矛頭直指皇帝,極盡諷刺之意。

此詞作年難以確考,山穀終生未到過邊塞,故此詞當為應時之作。上片前七句給我們展現了一幅邊地騎士馳騁射獵的場麵。“落日”、“勁風”給人一種肅殺感,然後畫麵上疾馳過來一隊騎士,一直向遠處的山中奔去,極目遠望,平沙千裏,唯有那騎士們的雕弓白羽映入眼中,緊接一句“鐵麵駿驊騮”讓人感到一種鐵騎飛奔,英姿颯爽的場麵。到此作者眼光放遠,那隱隱青塚在望,頓起憂愁。下片寫作者憂愁的內容。一共用了七句,運用諷刺的手法,寫了皇帝坐擁四百軍州,後宮佳麗無數,朝廷上有治國之能臣,邊疆之地有善謀之武將,但繼而一句“不減翠蛾羞”將皇帝的神威,臣屬將領的賢能統統掃掉,因為國家的安定竟要靠一弱小女子和親而換得,那麼皇帝和臣屬的無能也就體現出來了,末二句高唱“戎虜和樂也,聖主永無憂”,實則極盡諷刺挖苦之意。此詞當為一首豪放詞,但並非一味豪放,而是在豪放之中蘊含沉鬱。

鷓鴣天

座中有眉山隱客史應之和前韻,即席答之

山穀於紹聖三年謫涪州別駕,黔州安置,後移戎州安置。史應之,山穀初至戎州貶所新結識的朋友。此詞為元符三年(1100)重陽節後所作。同調同韻三首,此為第一首,自和前首韻。鷓鴣天:詞牌名。

黃菊枝頭生曉寒,人生莫放酒杯幹。風前橫笛斜吹雨,醉時簪花倒著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盡清歡。黃花白發相牽挽,付與時人冷眼看。

黃菊枝頭生曉寒,人生莫放酒杯幹——這兩句是說:已是深秋時分,天氣已然略生寒意,枝頭黃菊行將落地;人生在世,定要痛飲美酒,莫要辜負良辰。此二句由愛惜菊花引入到作者的自我憐惜。

風前橫笛斜吹雨,醉時簪花倒著冠——“醉時”句:《世說新語》中記載,晉時孟嘉為桓溫參軍,重陽節那天桓溫率領屬僚遊龍山,風吹落了孟嘉的帽子而孟嘉渾然不覺,此事後被傳為風流雅事。這兩句是說:我在風雨中吹笛,而不覺身處風雨之中;我在喝醉酒的時候頭上簪花,倒戴著帽子,也不怕因此而被別人取笑。此二句寫出了山穀的傲氣。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盡清歡——身健在:唐·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此處化用其意。且加餐:《古詩十九首》:“努力加餐飯。”這三句是說:我現在身體尚健,應放下心中之事,吃時當吃,眠時當眠,檀板歌舞之樂去盡情享受。

黃花白發相牽挽,付與時人冷眼看——付與:讓,給與。這兩句是說:隻管在花白的頭發上簪上黃菊花以自娛自樂,任憑他世人對自己冷眼相看。此二句寫出了山穀達觀的心態。

山穀初貶戎州時,作枯木寮、死灰庵,喻其心如枯木死灰,以泄抑鬱之情。此詞也是表現山穀的不平之氣。首二句由秋深黃菊將落的惜花心緒寫起。惜花即是自惜,所以徑勸朋友不要忘了痛飲美酒,辜負良辰。“風前”二句,寫醉中天地寬的情態,顯露目中無人的傲氣。下片換頭是以自娛自樂的形式對現實迫害進行調侃與反擊。結二句以黃菊、白發相映襯,表明自己黃花晚節香、冷眼任時人。通篇流露出對世俗之人的極度蔑視與侮弄,反映了山穀曆盡磨難誌節愈堅的可貴品性。

醉蓬萊

此詞為山穀於紹聖二年(1095)赴黔州途中所作。詞中通過悲與樂的多次對比,突出作者在赴貶所途中的複雜心情。醉蓬萊:詞牌名。

對朝雲,暮雨霏微,亂峰相倚。巫峽高唐,鎖楚宮朱翠。畫戟移春,靚妝迎馬,向一川都會。萬裏投荒,一身吊影,成何歡意!盡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極神州,萬重煙水。尊酒公堂,有中朝佳士。荔頰紅深,麝臍香滿,醉舞歌袂。杜宇聲聲,催人到曉,不如歸是。

對朝雲碢碔,暮雨霏微,亂峰相倚——朝雲:戰國·宋玉《高唐賦》中巫山神女對楚王說:“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碢碔(àidài):雲彩很濃而覆日。晉·潘尼《逸民》:“朝雲碢碔,行露未。”這三句是說:看那天空中雲彩覆日,細雨霏霏,煙雨淒迷,高入雲霄的山峰層層相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