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忙。如果不算秋天,春天比另兩個季節忙多了。以旅行譬喻,秋天是歸來收拾東西的忙,春天是出發前的忙,不一樣。所以,不要跟春天說話。
螞蟻醒過來,看秋葉被打掃幹淨,枯草的地盤被新生的幼芽占領,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得太長了。螞蟻奔跑,檢閱家園。去年秋天所做的記號全沒了,蚯蚓鬆過的地麵,使螞蟻認為發生了地震。打理這麼一片田園,還要花費一年的光景,所以,不要跟螞蟻說話。
燕子斜飛。它不想直飛,免得有人說它像麻雀。燕子口銜春泥,在裂口的檁木的簷下築巢,劃破冬曰的蛛網。燕子忙,哪兒有農人插秧,哪兒就有燕子的身影。它喜歡看秧苗排隊,像田字格本。銜泥的燕子,從不弄髒潔白的胸衣。在新巢築好之前,不要跟燕子說話。
如果沒有風,春天算不上什麼春天。風把柳條搖醒,一直搖出鵝黃。風把冰的裝甲吹酥,看一看冰下麵的魚是否還活著。風敲打樹的門窗,催它們上工。風把積雪融化的消息告訴耕地:該長莊稼了。別對風說:“嗨!”也別勸它休息。春風休息,春天就結束了。所以,不要跟春風說話。
雨是春天的戰略預備隊。在春天的戰區,風打前陣,就像空軍作第一輪攻勢一樣,摧枯拉朽,瓦解冬天的軍心。雨水的地麵部隊緊接著趕到,它們整齊廣大,占領並搜索每一個角落,全部清洗一遍,讓泥土換上綠色的春裝。不要跟它們講話,春雨軍紀嚴明。
草是春天的第一批移民。它們是老百姓,拖兒拉女,自由散漫。草隨便找個地方安家,有些草跑到老房子屋頂,以及柏油路裂縫的地方。草不管這個,把旗先豎起來再說。陽光充足的日子,草晾曬衣衫被褥,弄得亂七八糟。古人近視,說“草色遙看近卻無”。哪裏無?溝溝壑壑,連電線杆子腳下都有草的族群。人見春草生芽,舒一口氣,道:春天來了!還有古人作詩:“溪上誰家掩竹扉,鳥啼渾似惜春暉”(戴叔倫《過柳溪道院》)。“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杜甫《春日憶李白》)。春暉與春樹都比不過草的春意鮮明,它們縫春天的衣衫,不要跟忙碌的縫衣匠說話。
“管仲上車曰:‘嗟茲乎!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夏雨雨人,吾窮必矣。’”(《說苑·貴德》)沒有誰比春天更厲害,管仲傷感過甚。看春天如看大戲,急弦繁管,萬物萌生。在春天,說話的主角隻有春天自己,我們隻做個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