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北,天黑的情形與沈陽仿佛:夜色襲來,周遭就隻有燈火了。列車披掛一件晚風的透明衣衫,敞著懷向前衝。
一條大河橫過,從列車腹下的橋底穿流。幾點漁火,在微瀾中劃出曲折的蛇影。
“淮河。”我低聲告訴同伴。
他重複道“淮河”,仿佛不知什麼是淮河。
我們的確不知道淮河是什麼,依稀聽說它是“一定要根治的”,但所有的河流都如母親。淮河暴虐過,常常將衣襟一撩,就把無數兒女拋到異鄉討飯——她還要哺養太多的孩子。我們看到的淮河如同一位傍晚的農婦,疲憊而毫無表情,似乎沒有從勞碌中緩過神來。她的神色還是被我們看到了,如同母親進屋擦汗那一瞬。
淮河,想對你說些什麼——火車已經隆隆開過了鐵橋。安徽,一方麵飽浸儒風,另一方麵不得已以星散謀生的小保姆來傳播省名。我不懂安徽,但覺得賽珍珠那部平靜寫出中國農民苦難的長篇名作《大地》,就是在寫淮北的事情。王龍一家的命運使賽珍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件事使賽珍珠本人都驚呆了。
借著車廂過道的燈光,我隨手翻開一本雜誌,河南詩人汗漫這樣寫道:南國少年在早春二月向北行走,三十裏學一種方言,五百裏添一件毛衣,七百裏愛一個少女。我默讀一遍,又把它小聲念出來,胸頸哽著感動。中國太大了。我想這火車正順著中國的大手向前走。我們沿著它有力量的那隻右手,沿著通常稱之為健康線的直紋向北行進。前麵是五月槐花的北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