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車窗風景(1 / 1)

火車的窗口是一部多卷的美術冊頁。行在江南,有墨水淋漓的米家山水;走於塞北,是用瘦勁的手執刀刻出的版畫。

每次旅行,可觀幾幅以窗為框的畫。有的時候並不理會,所謂行色匆匆。偶爾想起來,卻悠悠心動一回。

我乘的火車駛在群山的懷抱裏,暮色漸藍。這回行次,從哪兒到哪兒現在已經忘記了。月上東山,山的投影撫摩著一座孤獨的小院。用石片壘的牆在夜色裏很清晰,土屋亮著燈。那種煤油燈,光暈罩在白紙糊的窗欞上橘黃忽閃。當時火車上坡,而且繞著這個農家小院緩緩轉彎,我因此看得很從容。院裏的木樁拴著兩頭牲口,從體形看,似一驢一馬。馬的毛色很白,在月光裏如溶過一樣,動也不動,像玉雕,想來它已習慣火車的行走聲了。

幾曰前,忽然想起這座小院,很想進一步看清院裏的東西。那裏有沒有闊步的白鵝、磨刀的青石?引入回想的猶在橘黃的窗子、燈下該有年輕的農婦縫補衣裳。或許過一會兒,男主人要踱出屋來,咳嗽一聲,給牲口添料。這種山居生活應該極安閑,也極苦。這是尚沒有通電的僻鄉。我隱約記得,房子苫枯草,後院有幾棵不高的樹。

不久前回家省親,睡不實,向窗外看。在朝暾沒有浮騰之前,天際無疑是紅霞萬朵,如萬匹綢子鋪在天際,靜候太陽抬腳走來。我發現,最早醒的是一片白楊樹,剪影疊印在地平線,茁壯筆直,像等待檢閱的哨兵,也像牽著手去朝拜的信士。冬天,白楊盡去葉子,幹淨極了,枝條似鐵戟,瘦勁而肅穆。

這是在車窗裏看到的風景,平時,人們沒有機會,除非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