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秋(1 / 1)

初秋看不到卷成一根針一樣的青草心,看不到樹葉像抹了一層油似的新綠。初秋是老天用很大的力量轉變一件事,它讓草葉由深綠變得微黃,葉子的水分流失了,最後薄得如一張紙。天的動作讓天的色澤都變了,深藍褪為淺藍,寧靜遼遠,好像後退了108公裏。老天所做的這件事叫“秋”,或者叫自夏而秋,這是何等盛大的典禮,讓所有的植物加入秋的合唱。

看不到從水泥地的縫隙長出新草,雲彩隻剩下原來的十分之一,變薄了,仿佛不夠絮一床新被子。那些嬌嫩、淺顏色的花朵已經斂跡藏形,隻剩下成片的花朵鮮豔開放,如菊花、雞冠花和串紅。土地不再鬆軟,不似春雨之後的酥透。當土地進入初秋,有如一個男人行進中年,好比李察基爾、周潤發。他們從容了,也放慢了步伐。所謂爭先恐後說的是春天,每一個時辰都冒出一個花骨朵,河水急匆匆流過,浪花四濺。春天怎麼能不爭?每一朵花都報春信,以為是自己招來了春天。夏天的茂盛,用“爭”已經不確切,是無邊的生長,每一個有生命的植物在夏天都有了一席之地。花草比房地產商對地的態度更貪婪,長滿了天涯海角。

秋天,還有什麼大事要忙嗎?沒有了。你看一眼枝上的果實,就知道“忙”已經不是秋天的語言。不必說水果,連卑微的小草都結滿了草籽。鼓鼓囊囊的草籽穗頭像八路軍的幹糧袋一般樸實,它是明年幾十株青草的娘胎。

秋天慢下來,地球轉到秋天也應慢一些。秋天沉重,大地多出來無數沉重的糧食,地球的輜重車行走當然要慢。地球舍不得把藤上晶瑩的葡萄甩下來,寧願轉得更穩些。

初秋並不是豐收的時候,豐收是說晚秋。初秋所做的事情是定型,讓一切可以稱為果實的東西由不確定變得確定,由漿變成粉,由稚嫩變得堅硬。那些還沒在初秋定型的東西已經定不了型了。人也如此,一個叫做“青春”的東西已經逝去了多年,雙腳正往晚秋行走,此時還沒沉澱、沒雛形、沒味道、沒形態,有什麼收獲可言呢?

初秋明淨,光線照在樹枝和馬路上,一樣的澄澈。秋天的水比夏天更透明。早晨,秋天彌漫著來自遠方的氣味。這味道不知有多遠,是莊稼、果樹、河水和草地的混合氣味,在城裏也能聞得到。此味對於人,可叫做深刻或沉潛,離膚淺已經很遠。如果秋天和中年還膚淺,就太那個了。好在四季一直懂這個道理。如果大地不知好歹地裝嫩,會把人全嚇死。初秋隻是短暫的過渡色,叫做立秋和白露,而後中秋登場,所有的喜慶鑼鼓都會敲響,豐厚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