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蔥白·豆芽(1 / 1)

北方秋季晾蔥,供一冬食用。蔥莖高而粗的較好,當然要實成。人們晾蔥,蒸發水氣,三五個聚成一束,將葉子挽成一個結。結也如髻,吾鄉叫“抓髻”,是老婦人腦後的疙瘩鬏。蔥們一束一束列於簷下。

我想起剛洗完澡的女人。她們在腋間端著塑料臉盆,裏麵有拖鞋、洗發膏等,臉麵紅潤光潔,頭發在額上挽一個髻,如秋天的蔥。

蔥與女人還有某些聯係,這種聯係是文人造的。十指如蔥,是誇讚女人的一雙美手。蔥白使人想起大姑娘的胳膊,光潔與凝脂感,水分盎然。

桑園的草被機器芟過,如剪平頭的士兵列隊坐在廣場上,等待一位大人物演說。最明顯的是,它們竟長得一模一樣,失去各式的發式與姿態,看著安靜。

在靠近回廊的草地上,幾棵豆芽長出來,真是可喜。豆芽長在綿密偃伏的雜草間,伸出兩瓣葉子,隻兩瓣,像嬰童舉起的兩隻手掌。豆芽的葉,厚而長圓,像裂開的豆瓣。黃豆在潮而黑的地下待得太悶,鑽出來把身子晾幹。然而,它們打開身體後就合不上了,隻好生長。

不知是誰把豆子遺落在桑園,總之他是可敬的。而豆芽出土的姿態比草感人,胳膊攏在一起,手掌伸出,對陽光和明亮的世界祈禱,不像草那樣漫不經心,像樹那樣世故。當然,這種生長姿勢在草坪上有些矯情,如表演,用港台話說是“秀一下”。但為什麼不秀呢?這是誕生,雖然是無人理會的誕生,也該是隆重的。豆芽們還很幼稚,當太陽升起來,把昨天露水的寒氣都驅走時,它們身上暖洋洋的,便以為太陽特地為自己散發光芒。於是,豆芽張開手掌,互相勉勵:別浪費陽光,難道你不知道它是為我們發出的嗎?

就這樣,它們捧著陽光,怕這些明亮的東西灑出來。除陽光外,豆芽好像還在等待什麼。什麼,是月光嗎?我很想把兜裏的什物掏出來,一一送給它們。喔,這是你的,給你,還有你。但我隻有鑰匙或月卡之類的東西,它們不需要。我在桑園找到了幾粒漿果,像枸杞大小,紅的和黃的,汗液晶瑩。把它們一粒一粒放在豆芽的手掌裏,漿果成了它們的臉。捧著這麼鮮豔的麵龐沉思,不也很好嗎?

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瞅,豆芽好看極了。我覺得它們也滿意極了,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