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天喊我·綠袖子(1 / 1)

街上有今年的第一場春雨。

春雨知道自己金貴,雨點像銅錢一般“啪啪”甩在地上,亦如賭徒出牌。

下班的人誰也不抱怨,這是在漫長的冬天之後的第一場天水;人們不慌張,任雨滴清脆地彈著腦門。在漫長的冬天,誰都盼著探頭一望,黃土濕潤了,雨絲隨風貼在臉上。但是在冬天,即使把一瓢瓢清水潑在街上,也灑不濕世界,請不來春意,除非是天。

然而在雨中,土地委屈著,浮泛腥氣,仿佛埋怨雨水來得太晚。土地是任性的情人,情人總認為對方遲到於約會的時間。在猶豫的雨中,土地扭臉賭著氣,掙脫雨水的臂膀。那麼,在眼前已經清新的時刻,凹地小鏡子似的水坑向你眨眼的時刻,天地融為一體。如同夫妻吵架不須別人苦勸,天地亦如此。

在下雨之前,樹枝把汁水提到了身邊,就像人們把心提到嗓子眼兒,它們揚著脖頸等待與雨水遭逢。我想,它們遭逢時必有神秘的交易,不然葉苞何以密密鼓脹。

路燈下,一位孕婦安然穿越馬路,剪影如樹的剪影。我坐在街心花園的石椅上,周圍是戀愛的人。雨後的春花,花園中戀愛的人即使增加十倍也不令人奇怪。我被雨水洗過的黑黝黝的樹枝包圍了,似乎準備一場關於春天的談話。樹習慣於默不作聲,但我怎能比樹和草更有資格談論春天呢?大家在心裏說著話。起身時,我被合歡樹的曲枝扯住衣襟。我握著合歡樹的枝,握著龍爪槐的枝,趴在它們耳邊說:“唔,春天喊我!”

屋簷下的簇簇青草,是一個家族。最高的草,是草媽媽,草芽——她的孩子們圍著母親探頭探腦,如同家屬院裏小蘭、二剛和小麗這些滴裏嘟嚕的兄弟姊妹。草媽媽腰身挺拔,像跳舞的維吾爾女人那樣舉臂,草孩子一看,心想,哎呀,快長吧!陽光真好。

對春天的到來,草們興奮了一個多月。它們聽遠處含糊不清的廣播,也擠在一起閱讀人們扔在地上的舊報紙。草家族感到人們對春天沒有特別的看法。報上是中東和北美的選舉,還有廣告。

“我們尊重春天。”草媽媽在說話的時候,手臂也不肯放下,怕錯過每一道陽光,“也尊重人們,他們看到草會高興的。就是說,咱們全家都要穿上綠綢子衣裳,不穿就不許出門,然後,伸開雙臂,像獻哈達一樣,表達對太陽和人群的好意。”

“可我們沒哈達。”草孩子說。

“那不要緊,”草媽媽安慰它們,“太陽已從我們的姿勢上看出來了,用喜悅感恩。盡管我們卑下。”

它們準備著,每天都在練習迎接春天的禮節。草沒有錢,它們原本想買一些貴重的禮物給太陽、春天和土地上的人們。

不過,草家族的孩子對自己的綠袖子特別自信,練習的時候,它們並攏手指,尖尖地伸出去,不斷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