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當白雪覆蓋河岸的時候,黑色的河流探緩流過。這麼冷了,我不知道它為什麼不結凍,嫋嫋升騰白霧。這的確是一條黑河,凝重而堅定地前進,雖然並不寬,也不激壯。在冰雪世界,任何有動感的事物都令人感動,況且是一條河流。
這樣一條黑水流淌著,在白雪的夾裹下充滿蒼鬱,讓觀看的人心軟了,坐下來歎息。
而所謂“白水”,也難見。德富蘆花稱:“日暮水白,兩岸昏黑。秋蟲夾河齊鳴,時有鯔魚高跳,畫出銀白水紋。”水白不易見,水清與水混則常見。對“水白”之景,我曾困惑過,後來在回憶中想起來了。的確是在“兩岸昏黑”之時,天幾乎黑透了,穹廬卻還透散澄明的天光,無月之夜,星鬥密密甫出,河岸的樹林與草叢織入昏瞑裏,罩著蟲鳴。這時,河水漂白如練,柔漾而來。在遠處看,倘站在山頭,眼裏分明是一條曲折的白水。
雪中的黑河像一群戴鐐的囚徒,水流遲滯,對天對地均含悲憤,像弦樂低音部演奏《出埃及記》。雪花穿梭而落,卻降不進河裏。人不禁要皺著眉思索,漫天皆白之中,這條黑河要流到什麼地方去呢?這是在初冬,雪下得早。若是數九之後,此地所有的河流都封凍了。
觀白水,如靜聽中國的古琴,曲目如“廣陵散”。在星夜密樹間,白水空瀠機靈,如同私奔的快樂的女人。白水上難見波紋,因為光暗的緣故。這時,倘擲石入水,波紋擴充,似乎很合適。在此夜,宜思鄉,宜檢舊事,宜揣測種種放浪經曆。如同站在緩重的黑河前,應有報仇雪恨之想。
黑河與白水,我是在故鄉赤峰見到的。他鄉非無,而在我卻失去了徜徉村野的際遇。人生真是短了,平生能看到幾次黑河與白水呢,雖然這隻是一條普通的河上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