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柳美人(1 / 1)

最近,我稱柳樹為“柳美人”,常隔著玻璃窗向她招手,說:“柳美人,今天你又漂亮了。”

春天,柳美人搖曳的枝條像洗過一樣,將冬日蕭瑟的褐斑蛻化,一種青春的淡雅充盈全身,新鮮而幹淨,總之打扮利索了。就在你暗想柳樹真好看時,她把枝條微卷,如少女抖落肩上長發,驕矜,也有點輕浮。

柳美人的枝條葉苞鼓脹,左一個、右一個排列下來,很均勻,像豐子愷執羊毫在宣紙上點染的。估計每棵樹上有幾千個葉苞,假如它們是戰士,柳美人便是軍長或司令。

然而柳樹不想當大幹部,隻愛美。我說過,她是柳美人。早春的和風吹來,柳美人妙曼飄灑,做出種種身段,小葉苞亦隨之起舞,竟有一種微醺的意態,像飲過江南度數不大的黃酒,女兒紅或竹葉青什麼的。整個春天,柳美人無不陶然,快活得像束圍裙的哥薩克少女。遠看呢,她通體透散清新的調子,古人謂之“鵝黃”,適合國畫家鋪紙暈化。柳美人柔枝一散,如伶人把水袖甩開,心想古人愛叫什麼黃就叫什麼黃吧,他們好像一天到晚都不做事,像我們柳樹。

柳樹在春天是少女,叫處女也不妨——樹不計較這個,但別叫小姐。叫小姐就麻煩了,柳樹以為你在侮辱她——難道柳美人去歌舞廳陪舞了嗎?沒有。顯然,小姐這個詞被人類汙染了。

如果我是鬆樹,就婉求柳美人下嫁給我。在星星畢現那天夜裏,我抖摟著鬆針征詢:“嫁給我好嗎?”後來,柳美人不知委身於誰。夏天,她的枝條擠滿了孩子,即柳葉。好多事情在不覺間已有變化。豐子愷先生倘知,會說“天下事往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