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査惱? 溫泉上的月亮(2 / 2)

洪車臣。他說。

我問:你們是從俄國專門來這裏洗溫泉的嗎?你們怎麼知道這裏有溫泉?

洪車臣根本不理會我的問話,獨自發表議論。他說:土地和水是一對兄弟,而溫泉是水的母親。溫泉裏包含著地球的秘密。你知道它為什麼跑到地麵上來嗎?它要撫慰和救治那些疾病中的人,失去了故鄉的人。你用手摸一下水就知道了,水是分不開的。有一個愚蠢的詞叫水分子,就算是水分子吧,它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開。天下的蒙古人就像水一樣,彙到一個碗裏、一個桶裏、一條河裏就分不開了。所以你不要叫我布裏亞特蒙古人,我是蒙古人,隻不過住在布裏亞特,那又有什麼關係?你聽過中國的水和俄國的水嗎?水就是水。你這個人很無知,所以我要教你一些東西。他唱起歌來:

龍棠啊,龍梅

是汗王爺的雙胞胎女兒

海棠啊,海梅

是花園裏的花魁

寶柱啊,寶蓮

是汗王爺的雙胞胎兒子

白銀啊,白錫

是酒壺的身子

這是哪裏的民歌,你知道嗎?他問我。

我想了想,說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他說這是科爾沁民歌。

他身邊一個人坐起來,指洪車臣說,他是波。

“波”是薩滿教的通靈者。我說,尊敬的波,洪車臣先生,感謝您告訴我關於水的知識,還唱了這首歌,祝您健康。

洪車臣說,今天晚上,我會讓你看到一個波可以流露的一些秘密。晚上7點你再到這裏來吧。

到了晚上,我覺得天上的月亮不太對勁。月亮在昨晚是一彎新月,月牙兒豁朝右,也就是一個C字。今晚上月牙兒豁轉過來,變成了殘月,像P的右半邊。月亮會像手心手背這樣掉過來嗎?不會,也許我昨天看錯了。

我在溫泉邊上看到的洪車臣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穿一身如同戰袍的蒙古袍,紅底金花圖案,箭袖,頭上戴一頂清朝的官帽。

我跟他打招呼,他沒理我。對一位波來說,他已置身靈界,我們這些凡人在他眼裏不過是一些影影綽綽的驢皮影。

洪車臣看了一眼手表,這個動作挺逗,我認為波不應該戴手表。他口裏念誦咒語,閉眼,雙掌向下。大約過了五六分鍾,溫泉的水開始“咕咕”冒泡。我嚇了一跳,以為我眼睛看錯了,蹲下,仔細觀察這些湧泉。我看到三個冒泡的泉眼,順時針方向此起彼伏。這是波作法造成的嗎?我沒辦法問。他身邊站五六個人,都很肅默。洪車臣緩緩抬起雙臂,小聲唱起一首歌,歌詞聽不懂,循環往複,如謠曲。他喊了一聲——者,溫泉裏的湧泉平靜了,水麵有一層夢幻般的藍色,好像照相機加了一片濾色鏡一樣。

這藍色是你……,我問他,被他用手勢製止。

水麵上的藍霧緩緩移動,變成一個圓圈,慢慢旋轉,然後像一隻藍熒熒的龍抬頭飛出去,鑽進樹林。

可能我的表情顯出癡呆,洪車臣說,你看看你腳底下的草。我低頭看,草變成了白色,像結霜那樣的白,草尖立著,像一片鋒戟。

我明白這是波作法所致。我不想討論唯心唯物這類的陳詞濫調,我甚至不勸別人相信我此刻所見到的這一幕。人們一生中難免會見到一些難以置信的事情。“難以置信”是因為我們所持有的知識界麵和其他的界麵不一致,信不信都無所謂,如此而已。

這時候,樹梢飛起一群鳥,它們都是白色的鳥,盤旋。腳下的草恢複了深色的綠,但枝葉上掛著露珠。剛才可能是結了霜,也可能是溫泉冒泡給草熏了一層霜。

你摸摸水,洪車臣對我說。

我摸溫泉,水涼了。

這一刻,溫泉、草和鳥都歸洪車臣統治著,發生什麼我都不奇怪。也許他在變魔術。洪車臣用得意的、激將的眼神看我,意思為:你怎麼不驚訝?你怎麼不提問呢?

我故意表現得漠然,使他的所謂奇跡顯得平凡。

他們打開一瓶啤酒,用一隻玻璃杯傳來傳去喝啤酒。後來,洪車臣對我說:我什麼也沒有做,是月亮的能量讓溫泉和草發生一點點變化。世上的一切變化都是能量轉化而已。

我抬頭看月亮,它又變回了C,新月。難道我剛才又看錯了?月牙兒變方向,是我最大的疑惑,但願我兩次都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