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
要勸勸他,能不去盡量還是不要去;即使他非要去不可,也要談明白以後再讓他痛痛快快地走。
怎麼能讓孩子心裏結著個疙瘩呢?
於是,周雪影決定把張曼新叫來,與自己睡在一起,母子兩個推心置腹地談談。
傍晚,天陰得像個水盆,不多時,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雨絲,在微風的拂動下,疏密有致地斜織著,在天地間罩上一條大網。雨絲落在地上和輕叩屋頂的聲音,嘈嘈切切,似春蠶吞噬桑葉一般,將白晝殘餘的光亮快速地咽到肚裏。雨絲大一陣兒,小一陣兒,緊一陣兒,慢一陣兒,那綢繆的雨意,似失落者昏燈下無邊的歎喟,又像獨行者黑夜中惆悵的腳步,或許還像那血氣少年鐵馬冰河的縱情馳騁,又仿佛是淪落人盤腿相視那無盡的傾訴,這幾多傷懷,幾多豪邁,幾多感慨,交織成人世間多維的生活體驗,又過濾出綿綿不斷的人間情意。
周雪影與張曼新母子的交談,伴隨著這纏綿悱惻的雨意,鋪展開來。
“曼新,是不是明天就要到公社裏集中了?”
“是。”
“集中幹什麼?”
“學習。”
“要學習幾天?”
“五天。”
談話聲單調枯燥,缺乏水分。
“曼新,你參加支邊怎麼不告訴媽一聲呢?”
無語。
窗外,雨大一陣兒小一陣兒地下個不停,密密的雨腳斜斜地編織著,迷蒙、蒼渾、冷瑟。
“你是怕我阻攔你?”
“嗯。”
“不光是因為這個吧?”
無語。
談話聲堅澀、沉悶、缺少回響。
“曼新,媽問你,你到底為什麼去寧夏?”
“想改變一下環境。”
“這裏的環境就不好?”
“不好。”
“為什麼?”
“這裏不是我張家呆的地方!”
“這話是誰說的?”
“我爸告訴我的。”
“他、他還說什麼來著?”
“我爸說叫我逃命去吧。”
“你知道到了寧夏環境就好麼?”
“到寧夏總有兩種可能。”
談話聲漸進響亮急促,像雨大時叩擊屋頂。
“曼新,媽再問你一句,你恨媽麼?”
“恨。”
“媽什麼地方值得你恨呢?”
“總打我。”
“還有呢?”
“您看不起我爸,不該叫我爸……”
談話聲驟然激烈、火爆,有些針鋒相對。
“曼新,你說恨媽,媽不怪你。我們自從到了華表,媽打你的時候是多了一些。一來是你有時太調皮,二來媽操持這麼多人的家務活,累了,脾氣就不好,就拿你撒氣,今天回想起來,媽很後悔。媽說這些,你能理解麼?”
無語。
“媽再問你,你知道媽叫你爸一個人回青田究竟為了什麼嗎?”
無語。
“從表麵看,自從你爸走後,媽的處境似乎好了一些了,其實,許多苦衷,媽隻能有淚往肚子裏咽呀!你們兄妹小,我又給誰去訴說呢?……”
談話聲哀婉淒惻,如泣如訴。
風聲,雨聲,談話聲,聲聲入耳,叩擊著心胸,彈撥著周雪影與張曼新的母子感情之弦,在茫茫的夜空中交彙成濕漉漉的情絲,稠密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