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新在公社集訓了五天,每天晚上周雪影都把他叫回來睡在自己身邊,長談不止。
張曼新呢,多年沒有挨著母親睡覺了,如今依稀感覺到母親的體溫,就像兒時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幸福而陶醉,無形之中增加了一種天性中對母親的親近和愛戴。
周雪影覺得張曼新大了,又要馬上離她而去到遙遠的西北邊陲,應該讓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哪怕是過去不願啟齒的事情。她不僅感傷地講述了在三溪口村遭受的種種磨難,也痛心地訴說了滿心期冀自己的丈夫張式春成為一個頂門立戶的強漢的失落,並悲痛地道出了為了兒女和妹妹周玲一家的前途硬著心叫張式春獨自一人回青田的矛盾而痛苦的心理,直率地說出了近一兩年來當地駐軍有的軍官向她求愛,她婉言謝絕,而且永遠不會做出對不起自己丈夫和兒女們的事情來的心聲,還進一步痛心地檢查了自己由於內在的和外在的壓力在很壞的心境下對張曼新過於嚴酷的打罵,可謂句句真情,滿腔母愛呀。
“媽,您不要再說了!”一直閉著嘴唇的張曼新深深被母親那情真意切的話語打動了,哭叫一聲,猛地將頭紮在周雪影的懷裏。這種子對母的獨特動作,足以說明張曼新對母親原來的成見全部冰釋和化解。
周雪影任憑淚水小溪似的流著,用手撫摸著性格耿直的兒子的頭,既是聊以自慰又是勸解地歎息一聲:“嗨,不說這些屬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還是說說你去寧夏的事情吧。”
“媽。”張曼新一揚下頦兒,用手給母親拭去流淌的淚水,靜心在聽著。
“你在公社集訓了五天,該聽的大道理和寧夏的介紹也都聽了,媽也說不出更多的什麼。想來想去,還要囑咐你兩句話。”
“媽您說吧,我一定牢記在心。”
“第一,就是要時刻聽黨的話,尊重領導,與一起去的支邊青年搞好團結。”
“嗯。”
“再有一點,去寧夏是你選擇的,就不要再後悔。今後,無論遇到什麼意想不到的情況,都要咬牙挺住。我和你爸離你那麼遠,想幫你也幫不上。”
“知道了。”
“好了,明天你就要出發了,這幾天一直沒睡多少覺,今天早些睡吧。”
“哎。”
張曼新覺得心裏熨帖極了,將頭輕輕偎在母親的胸前,聞著母親溫柔的鼻息,鼾然熟睡了,臉上不時泛出小兒般甜蜜的笑靨。
翌日,瑞安縣城像開了鍋似的鑼鼓喧天,彩旗飛揚。
該縣三千多名支援寧夏的青年列成軍陣般的方隊,在家鄉父老的簇擁下,井然有序地乘坐解放牌汽車,要到金華會合其他縣支援寧夏的青年,然後再乘坐悶罐式火車,直抵寧夏首府銀川。
“曼新,記住,到了寧夏馬上給媽來信!”當汽車快要開動時,周雪影看著在所有的支邊青年中年齡最小、個子最矮的兒子,扯起嗓門喊了一聲,便急忙轉過身去。
她不願用眼淚為兒子送行。
雖然眼淚往往是女人的專利。
“知道了!”張曼新應一聲,也驀地回過身去。
他也不願讓母親看到自己的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
“嘀——嘀——”
一字排列的汽車開動了。
馬達的轟鳴聲,發自千百個喉嚨的送別聲,驚天撼地。
張曼新的眼睛一眨不眨,上下嘴唇死死地閉著,目視著汽車前進的方向,牙幫骨堤壩般聳起。那特有的目光和特有的神態,似乎是在思索著人生的真諦和品味著向前奔馳的含義。
§§第二章 西大灘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