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怒馬嘶風流氓變色 輕車踏曲誌士換形(2 / 2)

尾生見那些人都是短縛袴的惡少,便將馬一扣,扣(落)後幾步,讓他們鑽在前邊道:"放轡罷!"說沒有完,幾十個馬蹄,翻雲踏風而起。先是一匹黑馬搶在前邊,第二便是馬回子那匹青馬,尾生按轡徐行,慢慢的跟著,讓群馬一齊過去。

看看第一匹馬離茶棚隻有半裏多路了,尾生將兩腿一夾,放鬆一轡。那馬長嘶一聲,一束馬尾抖了幾抖,直搶上去。前邊的七八匹馬一掠眼便落在後邊。追到第二匹馬時,那黑馬已漸漸支持不住。馬回子的馬與那黑馬頭頸相錯,差不多趕出頭去,不覺大笑道:"燕先生再不趕便要有僭了。"尾生笑道:"來了。"說沒有完,馬已衝回子過去。

回子故意讓他過去,卻向尾生的馬臀上狠命一鞭。那馬吃著痛苦,便直向健齋坐的椅子撞來。尾生不防他這一來,要扣也扣不住,"呼啷"一聲,把健齋身旁的桌兒椅兒碗兒盞兒一齊撞倒。健齋被怒馬鼻孔中的熱氣一噴,把眼鏡濛住了,要避也來不及,兩雙馬蹄便直踹上來。尾生知道闖禍了,顧不得危險,從馬背上飛將下來,提著健齋領根向旁邊一擲,大喊一聲,搶住嚼口。那馬已發了性,吃尾生拉住,掀起前蹄亂撲。尾生狠命凝著全身氣力,鎮住了,那馬才長嘶一聲,兀然不動。

馬回子見大功已成,霍的跳下馬來,扶起健齋道:"這廝可惡得很!竟撞起大公子來。"健齋的家人見尾生撞倒了主人,早已一邊一個扭住了尾生罵道:"好大膽的王八,在公子麵前撒起野來,這還了得!"尾生想這原是自己差的,便擺脫了兩人,要上去扶健齋。卻吃馬回子攔住,瞪著眼冷笑道:"你好!

馬已到了,還使著死勁的一鞭,不是有意要撞人?大公子須不是同你有什麼大仇,你這一來,多管是受了誰的指使,特地來尋事的呢。"說時,舉著手直揪上來。滿意健端說一聲可惡,立刻有那些家將並預備下的一班兄弟們一擁而上,便不把尾生打個半死,也挫折了他數載的威風。

那知健齋先前見尾生時,見他舉止軒昂,顧盼甚偉,早已合了意。如今見他力控奔馬,越發羨慕了。自己又沒有傷,經這一來,正好做個由頭來結交他,那裏肯受馬回子的播弄,正色向馬回子道:"你少發昏罷!誰沒見你將這位的馬夾臀一鞭,才出起趟來。我還沒問你,你倒尋上別人來哩。"一壁說,一壁笑向尾生道:"好襠勁,要不是足下,兄弟便難保了。"說完,又問尊姓大名,寓在那裏。直把個馬回子弄得吐了舌頭伸(縮)不回去,自己鑿著爆栗,掩旗息鼓,帶著一群黨羽低頭縮頸的去了。

這兒健齋見尾生既擅神力,又富文采,越看越愛,硬教家將替他拉著馬同到自己家裏。說不盡的酒滿金樽,香浮玉碗,曼歌緩舞,綠倚紅偎。尾生到此時候,不覺歡然酬對。想平日求而未得者,不圖翻被馬回子玉成了。從此推襟送抱,尾生的蹤跡,沒一天不在健齋左右。一時衣服也華麗了,舉止也闊綽了,應酬也圓到了,一班故人像荊漁陽等也日漸疏遠了。

別人不打緊,隻有那荊漁陽是常同尾生一起,平日直心快口,全沒一點城府的。如今見尾生變了一個人一般,不覺自己也不信自己起來,想:"難道眼珠兒生在前門石獅子頂上去了?

怎便認識了這半截英雄。"初還含忍著,後來見尾生與健齋出必同車,人必接席,整兩三個月不到寺裏,簡直安心貼意做大公子門客去了,便再也忍不住。發一回狠,將胸脯一拍道:"戒什麼鳥酒!他的話也值得聽?"從此每日大醉著。一天正喝得醺醺在路上撞,忽見迎麵一輛汽車,風一般駛到眼前便停了。

車中走下兩個人來,不是尾生隨著健齋還有誰?真是:氣節輕於春柳絮,一經吹拂便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