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秦聲時期(一)(2 / 3)

從《東海黃公》的內容和演出情況來做全麵的考察審視,我們發現,這是一出相當成熟又相當完整的中國戲曲。用今天的戲曲觀來看,它顯然是一個裝扮故事,即“以歌舞演故事”的戲曲節目。盡管故事情節還不那麼曲折和複雜,但代言體的意向卻十分明顯,用資深戲曲家周貽白的話說,就是:“中國戲劇的產生,應當是以此作為起源。”(《中國戲曲史發展綱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張衡也不會在千字賦中給以二十四個字的評說。

《東海黃公》的戲曲高度綜合藝術的特色是顯而易見的。

一是有相當完整的戲劇故事情節。東海人黃公,早年嚐學幻術,能夠降龍伏虎;到了晚年,因為體質不像當年那麼雄健,又喜歡飲酒,而且一飲即醉,所以早年學到的幻術失靈。在他年老時,再次要伏虎的時候,經過一番人與白虎的較量,竟被虎傷害。按故事的進展看,可以分為前後兩場:前場是青壯年時的用幻術製蛇禦虎;後場是老年時與白虎相鬥搏。二是由伶人扮演黃公與白虎,有兩個戲曲人物。伶人的扮裝相當講究、具體。黃公以絳色繒綢束發,腰間還佩帶有紅色金刀;白虎是由人扮裝成虎形,或披虎皮,或戴虎麵具。黃公麵部的化妝,少時現其英俊健壯,老年時現其衰老疲憊。三是戲的舞台裝置和舞台效果也很講究,這就是一會兒“坐成山河”,一會兒“立興雲霧”,而且迅速轉換,形象逼真。加上表演過程的細致、逼真,尤其是真假的變幻,虛實的結合,表意、寫實的互用,使人與虎的矛盾衝突隨劇情的發展變化而推進,人物思想的活動轉變,虛擬手法的熟練,給人以相當真切的感覺。四是表演中有唱念和道白,這就是“粵祝”的念念有詞或“念咒語”之類的東西。五是全場有音樂伴奏以烘托、渲染氣氛,增強人們聽覺與視覺的感受。六是有簡單的道具,如黃公的赤金刀,飲酒時的酒具等。與角抵戲《東海黃公》並稱的是由《秦風》發展而成的大型歌舞戲《總會仙倡》。張衡對它十分讚賞,在《西都賦》中用近百字作了鋪張和描述:

華嶽嵯峨,岡巒參差,神木靈草,朱實離離。總會仙倡,戲熊舞羆,白虎鼓瑟,蒼龍吹?;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揚而逶迤,洪?立而指揮,被羽毛之華麗。度曲未終,雲起雪飛,初若飄飄,後遂霏霏;複陸重閣,轉石成雷。霹厲激而增響,磅磕象乎天威。

薛綜注說:“仙倡偽裝假形,謂如神也;熊豹羆虎,皆為假頭也。洪?三皇時伎人,倡家訛作之,衣羽毛之衣,衽衣,毛形也。”

這樣看來,是由人(伎人)戴各種形狀的麵具和不戴麵具的娥皇、女英、洪?等,共同在一個舞台上,表演一個內容豐富的傳說故事。如果把上述賦譯成現代漢語,應該是:

巍峨雄偉的西嶽華山,群巒起伏,參差有致,神木、靈草結滿了紅色果實,十分耀眼、壯觀。就在這塊神奇的山巒間,由樂人扮演的各路神仙,都彙集到這裏來。他們之中,有正在嬉戲的豹子和跳舞的熊羆,還有那正在鼓打瑟樂的白虎,吹著?的蒼龍。娥皇、女英姐妹二人坐在山間,放聲長歌,訴述著她們的心曲;那清新流暢又婉轉曲折的歌聲,響徹天際;三皇時代的樂伎人洪?,站在山頭,作為總指揮。他身上披著十分鮮麗的用羽毛做成的衣服。正在歌唱的時候,忽然空中卷起了烏雲,隨著烏雲的翻卷,又下起了鵝毛大雪。開始是狂飄亂舞,接著就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又見天晴雪住,大地如舊,幢幢亭台樓閣,櫛比鱗次,忽然又響起了炸雷,那聲音就像巨石滾翻一樣,隆隆作響,隨著閃電的霹靂巨響,聲音也越來越大,雄壯磅礴就像大自然界造物主那樣威武雄渾。

從這裏,我們能夠十分清晰地了解到漢代樂舞技藝的無與倫比的雄壯。雖人神同台、人獸共舞,但十分協調,渾然一體,有如道家所說的“道法自然”。無論是動物、植物,人或禽獸,都齊心協力地敷衍一個傳說故事。就音樂方麵來看,這裏有娥皇、女英的獨唱、合唱,更有洪?的指揮,也有多種樂器的獨奏、齊奏和管弦樂的交響;就表演藝術來說,這裏有豹子與熊羆的獨舞、合舞,娥皇、女英的抒情、陳訴的舞蹈,用於表達複雜豐富的內心世界。就舞台美術說,就更絢麗奪目,遼闊天空下,群山環抱,華嶽群峰奇聳險峻。遠景、近景,配備恰當、協調,詩情畫意的韻味相當濃烈。說到舞台效果,就更不同凡響,尤其是那“雲起雪飛”“轉石成雷”的效果與變化的神迅,音響的真切,都已不是一般的水平。聲、光、閃電的合用與時空的轉換,表現出漢代科學技術的發展與舞台效果運用的成熟。就服飾來說,也相當講究,唱、念、做、打、舞幾種藝術手段也應有盡有,各盡其長。周貽白稱讚《總會仙倡》是“實以表演故事的姿態出現”,“已趨近故事的表演”,是客觀公允的。

秦聲唱腔的分腔變調,為後世秦腔的“歡音”“苦音”開了先河。《列子》《博物誌》都有關於秦漢之際女歌唱家韓娥的故事:

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左右以其弗去。過逆旅,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裏老幼悲愁涕泣相對三日不食。遽迫而謝之。娥複曼聲長歌,一裏老幼喜歡?舞,弗能自禁,乃厚賂而遺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善哭,效娥之遺聲也。

韓娥與秦青、薛談、王豹、綿駒、瓠染,都是先秦時繼《秦風》之後,頗有影響的秦聲歌唱家。韓娥的“雍門調”和她鬻歌覓食的“曼聲哀哭”與“曼聲長歌”,一個使“老幼悲愁涕泣”,一個又使“老幼喜歡?舞”,表現出同一“曼聲”的兩種截然相異的效果,這正表明了此時秦聲已可以變換調子的情況。這就是至今仍顯示秦聲聲樂兩種調性與調式的“歡音”與“苦音”。

這裏應該稍加詮釋的是:這種秦聲,當時出自先秦故都,即西周故都“雍都”的鳳翔。“雍”為周秦時九州之一。《爾雅?釋地》:“河西曰雍都。”這裏的“河”指黃河,具體應指現在秦嶺以北、鹹陽以西廣闊的地域,而以今鳳翔為中心。雍州又名雍城,秦穆公元年以此為都,時間長達294年。秦始皇嬴政的加冕禮就是在這裏舉行的。韓娥所唱的秦聲歌曲名《雍門調》,是用秦箏伴奏的。所以《嘯旨》說:“古之善謳者,聽秦娥之音而宗之也。”《敦煌新錄》:“索丞宗伯夷成善鼓箏悲歌,能使喜者墜淚,改調易謳,能使戚者起舞。時人號《雍門調》。”唐顧況《鄭女彈箏歌》也說:“鄭女八歲能彈箏,春風吹落天上聲;一聲雍門淚承睫,兩聲赤鯉露耆鬣。”由此也可見秦箏早在先秦時期就被用於秦聲,而且成為其中至為關鍵的伴奏樂器了。這也和上引李斯的論述,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