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紫色的紫陽花終於徹底凋零,完美地執行了它的花語。
在背叛中誕生,在背叛中死亡。
我如惡魔將你拉入地獄,我如天使將你帶入天堂。
我愛你,一如我恨你。
我咒你永遠無法於痛苦中逃脫,我祝你永遠能夠於幸福中長存。
我渴望你的笑容,我渴望你的眼淚。
我要你掙紮絕望,我要你滿懷希望。
我望你生,我願你死。
花瓣於風中顫抖,朝露從葉片滑落,陽光於地平線升起,美麗的天使降落人間,金黃色的頭發從臉頰滑落,她輕嗅美妙的香氣,在綠色的草地上起舞,將幸福灑滿塵世。
惡魔之箭沒入心髒,鮮紅的血液濺染花瓣,朝露蒸發,陽光隱沒,烏雲密布,金發變成了烏黑,晶瑩的眼眸破碎,黑暗開始降臨。
這就是,我的願景。
望天使再度降臨,帶來光明,然後世界……終將漆黑一片。
——
墓園裏的風有一些潮濕。
林慕孜裹緊了身上的風衣,將圍巾向上拉了拉,遮住了瘦削的下巴。
她找了好久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了那塊落滿了灰塵的墓碑,她彎下腰將手裏白色的紫陽花放下,然後將照片上的灰塵輕輕地拂去。
露出了那雙仿佛落滿了陽光的明亮的黑眸,青年笑得溫柔,柔軟的黑發被別在耳後,幹淨地一如往昔。
林慕孜抿著唇,看了他良久。
天空中應景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淋在白色的花瓣上麵,然後緩緩滑落滴在了青石板上麵。
林慕孜沒有動,頭發被淋得有些潮濕,她縮了縮肩膀,將手抄進了口袋裏。
延伸著淡藍色的眸子與照片裏的人安靜地對視。
空氣中的風變得有些凝滯。
四周陰沉沉的,因為是墓園而變得格外安靜起來,隻能聽見雨落在墓碑上麵的聲音。
照片裏的青年因為被雨水淋濕而變得有些模糊,林慕孜抬起手來,輕輕地將雨水擦去,但是很快照片又變得模糊起來。
林慕孜索性將手再次揣進了口袋裏麵。
有些人,恨不得,愛不得,放不下,拿不起,擱在心裏如同一根刺,時不時冒不出紮你一下,有些疼,有些癢,卻又找不到那根刺紮根的地方。
她至今都沒弄明白感情這種東西。
大概這輩子她都不會明白了。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跟著感覺走,隨遇而安就好了。
就像她找了房晚臣這麼多年,就像她隔了這麼多年才來看林軒……
隔了這麼多年,那些愛和恨仿佛已經變成了上輩子的事情,直到再次看到和這些人有關的東西,那些沉寂已久的感情才慢慢變得鮮活起來。
有那麼恨嗎?
大概吧,她已經不記得當時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了,隻是現在回過頭來再看,多了幾分釋然,少了幾分執著。
人類習慣於記住那些鮮明的快樂,習慣於忘記那些陰暗的痛苦,這是人類的本能。
就像她至今記得小時候從樹上跳下來林軒接住她時滿心的雀躍,記得那個時候陽光斑駁,記得那個青年陽光般溫暖的笑容,記得那時候風吹過庭院的淡淡的花香和蟲鳥的低語……
卻已經記不太清楚她被林軒背叛囚禁之時那壓抑的痛恨和憤怒的屈辱。
但是她依舊沒有辦法選擇原諒林軒。
或許等到許多年之後,等到她變得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當她再次來到這個墓碑前,可以坦然地對照片上微笑的青年說出“我原諒你了”這句話來。
可是現在不行。
雨勢開始變大,林慕孜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盯著照片看了良久之後,才垂下了眸子,低沉沙啞的聲音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還能,叫你三叔嗎?”
大概,我是叫不出口的。
她轉身,在雨中晃晃悠悠地向前走,身影在雨幕中變得縹緲又模糊起來。
墓碑後的樹林中走出了一個黑發黑眸的青年,他打著一把黑色的雨傘,一隻明亮一隻黯淡的眼睛看起來雖不協調卻又格外契合,仿佛本來就該這樣。
他注視著雨中那個晃晃悠悠的身影,心底驀地湧上了一股澀然,旋即又輕笑一聲,仿若歎息。
他走近墓碑,彎腰拾起了那束白色的紫陽花。
白色的紫陽花,代表著希望。
一陣涼風吹過,幾片花瓣脫落枝莖,在雨幕之中歪歪斜斜地飄落到了地上。
遠處的林慕孜忽然停下腳步,然後慢騰騰地轉過頭望了過去。
隔著模糊的雨幕,墓碑依舊站立在那個偏僻的角落裏,安靜而孤單。
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轉身繼續走,很快消失在了雨幕裏。
隻剩下幾片紫陽花的花瓣,在雨水中靜靜地漂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