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庸祐自從聯元到任粵海關監督,未曾拜見督撫司道及三堂學使,卻先來拜見他,這時好不聲勢,因此城內的官紳,哪個不來巴結?故十二位官紳,一同作了拜把兄弟,正是互通聲氣,羽翼越加長大的了。自古道:“運到時來,鐵樹花開。”
那年正值大比之年,朝廷舉行鄉試。當時張總督正起了一個捐項,喚做海防截緝經費,就是世俗叫做闈姓賭具的便是。論起這個賭法,初時也甚公平,是每條票子,買了怎麼姓氏,待至放榜時候,看什麼人中式,就論中了姓氏多少,以定輸贏。怎曉得官場裏的混賬,又加以廣東官紳鑽營,就要從中作弊,名叫買關節。先和主試官講妥賬目,求他取中某名某姓,使闈姓得了頭彩,或中式每名送回主試官銀子若幹,或在闈姓彩銀上和他均分,都是省內的有名紳士,才敢作弄。
這時,一位在籍的紳士劉鶚純,是慣做文科關節攬主顧的,他與周庸祐是個莫逆交。那時正是他經手包辦海防截緝經費,所以舞弄舞弄,更自不難。那一日正來拜見周庸祐,談次說起閑姓的事情,周庸祐答道:“本年又是鄉科,老哥的進項,盡有百萬上下,是可預賀的了。”劉鶚純道:“也未嚐不撇光兒,隻哪裏能夠拿得定的。”周庸祐道:“豈不聞童謠說道:‘文有劉鶚純,武有李文佳。若要中闈姓,殊是第二世。’這樣看來,兩位在科場上的手段,哪個不曾領教的?”劉鶚純聽了,忙扯周庸祐至僻處,暗暗說道:“棟公,這話他人合說,你也不該說。實在不瞞你,本年主試官,正的是錢閣學,副的是周大史,弟在京師,與他兩人認識,因此先著舍弟老人劉鶚原先到上海,待兩主試到滬時,和他說這個。現接得老八回信,已有了眉目,說定關節六名,每名一萬金,看來圍姓準有把握。棟公便是占些股時,卻亦不錯。”周庸祐道:“老哥既是不棄,就讓小弟沾些光也好。”劉鶚純道:“哪有不得,隻目前要抬怎麼姓氏,卻不能對老哥說。彼此既同誌氣,說什麼占光?現小弟現湊本十萬元,就讓老哥占三二萬金就罷了。”
周庸祐不勝之喜,一麵回至關裏,見了聯元,仍帶著幾分喜色。聯元道:“周老哥有怎麼好事,卻如此歡喜?可借本官還正在這裏納悶得慌。”周庸祐道:“請問大人,怎地又要納悶起來?”聯元道:“難道老哥不知,本官自蒙老哥憎慨仗義,助這副資本,才得到任。條命裏帶不著福氣,到任以來,金價日高,若至滿任時,屈指不過數月,恐這時辦金進京,還不知吃虧多少。放著老哥這一筆賬,又不知怎地歸款了。”周庸祐道:“既然如此,大人還有怎麼計較?”聯元道:“昨兒拜會張製帥,托他代奏,好歹說個人情。因從前海關定例,辦金照十八換算,近來時價也至卅六七換,好生了得,故此小弟欲照時價折算進京。奈張製帥雖然代奏,隻朝上說是成例如此,不得變更,因此不準,看來是沒有指望的了。”周庸祐道:“此事我也知得,自前任的挪去二三十萬,自然歸下任填抵。借小弟的三十來萬,又須償還,偏又撞著千古未有的金價,也算是個不幸。隻小弟現在有個機會,本不合對大人說,但既然是個知己,如何說不得?”
聯元聽了,急問有怎麼機會。周庸祐便附耳把和劉鶚純謀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聯元道:“原來科場有這般弊端,怪得廣東主試官是個優差了。”周庸祐道:“年年都是如此。可笑賭闈姓的人,卻來把錢奉獻。”聯元道:“既有這個機會,本官身上,究有什麼好處?”周庸祐道:“小弟準可在劉某那裏占多萬把本錢,就讓些過大人便是。”聯元聽得,喜得笑逐顏開,即拱手謝道:“如此始終成全本官的,本官銘感的了。”兩人說罷,周庸祐即轉出來,次日即到劉鶚純那裏回拜,就在買關抬闈姓項下,占了資本三萬銀子,暗中卻與聯元各占一萬五千。把銀子交付過後,因那劉鶚純是個弄科場的老手,這場機會,都拿得九成妥當。
不覺光陰似箭,已是八月中旬,士子進闈的,三場已滿,不多時,凡賭闈姓的都已止截,隻聽候放榜消息。那一日,劉鶚純正到周庸祐的宅子來,庸祐接進裏麵,即問闈裏有怎麼好音。劉鶚純道:“不消多說,到時便見分曉。這會弄妥關節之外,另請幾位好手進場捉刀。因恐所代弄關節的人,不懂文理,故多花幾塊錢,聘上幾位好手,管教篇篇錦繡,字字珠璣,哪有不入彀的道理?”正說得興高采烈,周庸祐道。“放榜的日期,是定了九月十二,還隔有五天,到這時,就在談瀛社設一酌,大家同候好音,你道何如?”劉鶚純答一聲“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