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隻聽場上笙管悠揚,就是開唱。第一出便是《打洞》,隻見紅淨金鳳,開麵扮趙匡胤,真是文武神情畢肖。唱罷,齊聲喝彩,紛紛把賞封擲到場上去。惟周庸祐聽不出什麼好處,隻隨便打賞去了。跟手又唱第二出,便是《一夜九更天》,用老生掛白須,扮老人家,唱過嶺時,全用高字,真是響遏行雲。唱罷,各人又齊聲喝彩,又紛紛把賞封擲到場上去。周庸祐見各人這般讚賞,料然他們賞的不錯,也自打賞去了。及到第三出就是《紅娘遞柬》,周庸祐見這本是自己親手點的,自然留神聽聽。果然見春桂扮了一個紅娘,在廂房會張生時,眼角傳情處,腳踵兒把心事傳,差不多是紅娘再生的樣子。周庸祐正看得出神,周少西在旁說道:“這樣可算是神情活現了。”周庸祐一雙耳朵,兩隻眼兒,全神早注在春桂,魂兒差不多被他攝了一半。本來不覺得周少西說什麼話,隻隨口亂答幾個“是”。少頃,又聽得春桂唱時,但覺鸞喉跌宕,端的不錯。故這一出未唱完,周庸祐已不覺亂聲喝彩,隨舉手扣著周少西的肩膀說道:“老弟果然賞識的不差了,是該賞的。”便先把大大的賞封,擲到場上。各人見了,也覺得好笑。過了些時,才把這一出唱罷。
李慶年即令停唱一會,命家人安排夜宴。飲次間,自然班裏的角色,下場與賓客把盞。有讚某伶好關目,某好做手,某好唱喉,紛紛其說。單表小旦春桂把盞到周庸祐跟前,向姓周的老爺前老爺後,喚個不住,眉頭眼角,格外傳神。各人心裏,隻道周棟臣有這般豔福,哪裏知得周庸祐把過春桂的賞封,整整有二千銀子,婦人家哪有不喜歡?那周庸祐又見得春桂如此殷勤,也不免著實讚獎他一番。又複溫存溫存,讓他一旁坐下,隨問他姓什麼的。春桂答道:“是姓王。”周庸祐道:“到這班裏幾時了?是從哪裏來的?”春桂答道:“已經兩載,從京裏來的。”周庸祐道:“惜周某緣薄,見麵的少。現在青春幾何?現住哪裏?”春桂道:“十九歲了。
現同班的,都稅寓潮音街。往常也聽得老爺大名,今兒才幸相見。”
周庸祐見春桂說話玲瓏,聲又嬌細,自然賞識。回顧周少西附耳說道:“他的容貌很好,還賽過桂妹呢。”周少西道:“老哥既是歡喜他,就贖他回去也不錯。”
周庸祐道:“哪有不懂得。隻有兩件事:一來是怕他不喜歡;二來馬奶奶,你可知得他的性兒,是最不喜歡侍妾的。便是在香港花去六千銀子,贖了桂妹,我還不敢對他說。”周少西道:“老哥忒呆了!看春桂這般殷勤,是斷沒有不喜歡的。若馬奶奶那裏,自不必對他說。像老哥如此豪富,準可另謀金屋的,豈不是兩全其美?”
周庸祐道:“這話很是,就煩老弟問問春桂,看他願意不願意,我卻不便親自說來。”
周少西便手招春桂,移坐過來,把周庸祐要娶她回去的話,說了一遍。春桂一聽,也不知得周庸祐已有許多房姬妾,自然滿口應承。便帶周少西轉過廂廳裏,並招班主人到來麵說。當下說妥身價五千銀子,準於明天兌付。周少西即回過周庸祐,庸祐好不歡喜!先向李慶年及各位賓朋說明這個緣故,是晚就不再令春桂登場唱戲了。各友都知得錦上添花,不是讚春桂好良緣,就是讚周棟臣好豔福,倒不能勝記。
及至四更時分,唱戲的已是完場,席終賓散,各自回去。到了次日,即把春桂身價交付過了,就迎春桂到增沙一間大宅子居住那宅子直通海旁,卻十分寬敞,風景又是不俗,再添上幾個丫環仆從,這個別第,又有一番景象。正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諾,春桂住在其間,倒自覺得意。那一日,正在廳前打坐,忽聽門外人聲喧鬧,一群婦女,蜂擁的跑上樓來,把春桂嚇得一跳。正是:方幸姻緣扳閥閱,又聞詬誶起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