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辭了下來,忙出城外,轉過聯興街,尋著一間打餉館子,先喚一聲“老板”,問道:“鄧儀卿可在那裏麼?”可巧鄧儀卿正在廳子裏,聽說有人來尋自己,忙閃出來一看,卻是一個向不相識之人,就上前答道:“老哥要尋那姓鄧的究有什麼貴幹?”馮少伍道:“小弟是周家來的,要尋他有句話說。”鄧儀卿聽了,就知有些來曆,即答道:“隻我便是。”馮少伍大喜,儀卿忙迎少伍到廳子坐下,茶罷,即問來意。少伍道:“馬太太因想起鄧奶奶雖然身故,唯自己填繼了他,與足下就是兄妹一般,都要來來往往,方成個姻戚的樣子。故著小弟來請足下到府裏一談,望足下枉駕為幸。”鄧儀卿道:“小弟雖家不甚豐裕,然藉先人遺積,亦僅足自活;且小弟亦好安貧食力,不大好衝煩。敢勞老哥代覆馬姐姐,說是小弟已感激盛意了。”
馮少伍聽罷,猶敦致幾番,東鄧儀卿不從,隻得退出。
自馮少伍去後,同事的因見周家如此盛意,偏鄧儀卿不從,也覺得奇異,都問他有怎麼意見。鄧儀卿初猶不言,及同事問了幾次,鄧儀卿才答道:“這事非他人所知得的,實在說脖入的自然悻出。自周庸祐隨著前任監督晉祥進京回來後,我鄧家早絕了來往。老哥們請放開眼兒看看,恐姓周的下場實在不大好呢。”各人聽了,反不以為是,就有說他是嫌錢多的,又有說他是願貧不願富的,鄧儀卿種種置之不理而已。
且說馮少伍回到周府裏,把姓鄧的不願進來的話口覆馬氏。馬氏道:“這又奇了,他既不願進來,還有什麼話說?”馮少伍道:“他沒有怎麼說,但說道他父親遺積還自過得去,不勞打攪的話。”馬氏道:“想是嫌這裏向來沒有瞅瞅他,因此他就要負氣,這都是我們的不是。我滿意正趁著有點喜事,好請來和他相見,今他既不願,也沒有可說,由他也就罷了。”時梳傭六姐在旁答道:“依俗例說,夫人進門時,本該先到鄧家行探謁鄧奶奶的爹娘,謂之再生親女。今他不願來,或者見夫人從前未曾謁過他們,就當是夫人瞧他不起,因此見怪未定。”丫環寶蟬啐道:“六姐哪裏說,隻有他來謁夫人,哪有夫人先見他門的道理?”馬氏聽得,隻露出幾分喜意。此時六姐反悔失言,因馬氏為人最好奉承的,且又最喜歡寶蟬,今他如此說,自然歡喜。馬氏就乘機說別話,不再提鄧家的事。一麵令馮少伍退出辦事。
是時去彌月之日,不過幾天,馬氏困身子不大好,鎮日隻在房子裏抽洋煙,卻不甚理事。因此丫環們也像村童高塾一般,無甚忌憚。況自馬氏產子而後,各丫環都派定專一執事,比不同往日在馬氏跟前,拘手拘腳,故幹妥自己分內應辦的事,或到後花園裏耍戲,或擲骰子,或抹葉子。二房伍氏,為人又過寬容,丫環們還忌哪一個?
恰是那日一班丫環到後花園裏,坐著一張石台上,談天說地。巧桃道:“偏是一個閻羅太太,竟能添丁,可不是一件奇事?”瑞香道:“這想是周老爺的福氣罷了。”碧雲道:“說怎麼福氣不福氣?前兒馬夫人臨盆,痛得慌,叫天叫地。俗話又道是:‘兒女眼前冤。’看來生子有怎麼好處?”瑞香道:“口兒對不著心裏,怕姐姐嫁了時,又天天要望生子了。”巧桃道:“可不是呢!我們雖落在這個人家,天天捱罵,不過做奴做婢;將來嫁了,又不過是個侍妾。俗語說:‘有子方為妾,無子便是婢。’哪有不望生子的?”小柳道:“看鄧奶奶歿了,又沒兒子,那周家和鄧家的就如絕了姻親,這般冷淡,可知兒女緊要的了。”正在說得高興,忽然花下一聲罵道:“你們沒臉的行貨!小女兒家沒羞恥,說怎麼嫁了人?說什麼生兒生女?外麵事務正鬧得慌,卻偷懶到這裏來。明兒我見馬夫人,好和你算賬!”各人聽了,都嚇得一跳,快跑開來一望,見是寶蟬,心才放下了。瑞香道:“一時不做賊,便要作鄉正,鬼鬼祟祟來嚇人。”說罷,大家笑了一會。寶蟬道:“實在說,現在外頭還多事,你們不合躲到這裏。二姨太太著我來尋你們呢。”於是大家散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