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留遺物慘終歸地府 送年庚許字配豪門(1 / 3)

話說周乃慈托稱取龍井茶,遣香桃出房去了,便閉上房門,欲尋自荊那香桃忽回,望見他把房門閉了,實防周乃慈弄出意外,急的回轉叫門,一頭哭,一頭大聲叫喊。家人都聞聲齊集,一同叫門。周乃慈暗忖:若不開門,他各人必然撬門而入,縱然死也死不去。沒奈何,隻得把房門複開了,忍著淚,問各人叫門是什麼緣故。各人都無話可說,隻相向垂淚。周乃想道:“我因眼倦得慌,欲掩上房門,睡歇些時,也並無別故,你們反大驚小怪,實在不成事體。”各人聽罷,又不敢說出防他自盡的話,隻得含糊說幾句,要進來伺候。周乃慈聽了,都命退出,惟侍妾香桃仍在房子裏不去。

周乃慈早知其意,亦躺在煙炕上,一言不發。香桃垂淚道:“人生得失有定,若一時失意,何便如此?老爺縱不自愛,亦思兒女滿堂,皆靠老爺成立。設有不幸,家人還向誰人倚靠?萬望老爺撇開心事,也免妻妾彷徨,兒女啼哭才是。”周乃慈聽了,歎一口氣道:“自從十哥把庫書事托某管理,隻道連年應有個好處。不想十來年間,縱獲得百十萬,今日便是禍患臨頭。從前先我在庫書成家的人,便置身事外。某自問生平,無什麼虧心事,隻做了幾年庫書,便至性命交關,豈不可恨!倘若是兄弟相顧的,各人把三幾十萬報效,將來盡可沒事。今枉說從前稱兄稱弟,隻某一人獨受災磨,生亦何用?”說罷,更想起自己生平的不值處,倍加大哭起來。

香桃便拿出繡帕,替周乃慈拭淚,隨道:“既是如此,趁事情還未發作,不如打疊細軟,逃出外洋,圖個半世安樂,豈不甚好?”周乃慈道:一某初時也作此想,隻想到兄弟朋友四個字,多半是富貴交遊,及禍患到來,轉眼便不相識,縱然逃往他處,更有誰人好相識,即自問亦無麵目見人。且金督帥說我們是侵吞庫款,若在通商之國,隻一張照會,便可提解回來了,這時反做了一個逃犯,反是罪上加罪,如何是好?”香桃聽罷,亦無言可說,惟再複安慰一回而罷。自此一連日夜,都輪流在周乃慈左右,防他自尋短見。凡有朋友到來拜會,非平日親信的到,一概擋駕,免乃慈說起庫書的事,又要傷感起來。惟周乃慈獨坐屋裏,更加煩悶,隻不時通信各處朋友,打探事情如何。

忽一日接得一處消息,說道佘子穀現在又稟到粵督這裏,說道海關庫書,曆來舞弊,如何欺瞞金價,如何設真假兩冊房,欺弄朝廷。凡庫款未經監督滿任晉京,本來移動不得的,又如何擅拿存放收息。又稱自洋關歸並,及鴉片自入海關辦理以後,如何舞弄。把數十年傅、周兩性經手的庫書事務,和盤托出。又稱數十年來傅、周兩姓相繼任海關庫書,兄弟甥舅,私相授受,互為狼狽,無怪近來關稅總無起色,若庫書吏役,反得富堪敵國,坐擁膏腴。當此庫款支絀之秋,自當徹底根究,化私為公,以裕餉源,而杜將來效尤積弊等語。金督帥見了,登時大怒。又因當時囗囗軍務正在吃緊,軍餉又複告竭,仰屋而嗟,捋腸捋髒之際,忽然有悟,想得一計,就在傅、周兩姓籌一筆款項,好填這項數目,卻也不錯。因此就立刻傳佘子穀到街,檢齊賬項卷宗,交佘子穀逐一盤駁。一來因周庸祐已經有旨放了欽差,出使囗囗國大臣,若不從速辦理,怕周庸祐赴任去了,又多費一重手腳;又防周乃慈仍達海外而去。便一麵令人看管周乃慈,一麵令佘子穀從速盤核庫書數目。

此時周乃慈更如坐針氈,料知這場禍機發作,非同小可,抄家兩字是斷然免不得的。誰自己看淡世情,早置死生於度外,單是妻妾兒女,將來衣食所靠是緊要的。

便欲把在內地的生理產業,一概改轉他人名字。偏是那時金督帥為人嚴猛,又是不徇情麵的,凡與周乃慈同股開張生理的人,皆畏禍不敢使周乃慈改易名字。便是所置買的產業,亦無人敢出名替他設法。周乃慈暗忖這個情景,內地的家當料然不能保全,悔當時不早在海外置些家業,謀個退步。想罷歎了一聲,隻得打發妻子暗地攜些細軟珠石等貴重物件,先避到香港居住這時香港總督與粵省金督帥又很有點子交情,更防香港產業亦保全不得,即令把在香港所置的產業改換姓名,即金銀玩器生理的囗昌字號,亦改名當作他人物業去了。那妻子們有些避到香港,有些仍留在省城光雅裏大宅子裏,伺候周乃慈,並聽候消息。前時周乃慈猶函電紛馳,到周庸祐那裏催他設法,隻到了這時,見周庸祐總舍不得錢鈔斡旋,但天天打算赴京蒞任,正如燕巢危幕,不知大廈之將傾,因此周乃慈更不與周庸祐商量彌縫的法子,隻聽候金督如何辦法,作個禍來順受也罷了。還虧那時看守周乃慈宅子的差人,得些好意,隻作循行故事的看守,所以周乃慈也不時令人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