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忽見傅成的次子傅子育到來,乃慈料知有些機密事故,即出廳上相見。
看見傅子育倉皇之象,料然不是好的消息。坐猶未定,傅於育即附耳說道:“近日聲氣更自不好,聞家父從前經手的事都要一並發作來了。試想二十年來,家父已把庫書的名讓給貴兄弟做去,這回仍要發作,如何是好?”周乃慈聽罷,目定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暗想傅家且不能免罪,何況自己現當庫書的?
原來傅家自失了庫書一席,家道中落之後,傅成長子傅於瑞中了舉人,出仕做官,家道複興,這時家當不下有百萬上下,所以金督帥要一並查辦起來。傅子育聽得消息,正尋周乃慈商議,今見乃慈沒句話答,心中十分著急,便又問道:“不知貴兄弟近日有什麼法子打點?”周乃慈搖首答道:“哪裏還打點得來?隻聽得如何辦法便是。”傅子育道:“天下哪有斂手待斃的?不如合同三家,並約潘氏,各出些款項,報效贖罪,你道何如?’凋乃慈道:“小弟早見及此,惜家兄為人優柔寡斷,凡事隻聽馬氏嫂嫂主裁。那馬氏又是安不知危的,隻道拜得權臣門下,做了欽差,就看事情不在眼內,雷火臨頭,還要顧住荷囊呢!”傅子育道:“昨日小弟打個電報到四川家兄任上,據家兄口電,亦作此想。如我們三家及姓潘的湊集巨款,他準可在川督那裏托他致電粵督,說個人情。足下此時即電與今兄商酌,亦是不遲。”
周乃慈道:“原來老哥還不知,家兄凡有主意時,就求北京權貴。說個報效贖罪的人情,那可使不得。他卻隻是不理,隻道他身在洋界,可以沒事。不知查抄起來,反恐因小失大,他卻如何懂得?我也懶和他再說了。”傅子育聽罷,覺報效之事,非巨款不可,若周氏不允,自己料難斡旋得來。亦知周庸祐是個守財奴,除了捐功名、結權貴之外,便一毛不拔的,說多也是無用,便起辭回去。
這裏周乃慈自聽得傅子育所說,暗忖傅家仍且不免,何況自己,因此更加納悶,即轉回房子裏去。香桃更不敢動間,免至又觸起周乃慈的愁思。乃慈獨自思量,黨風聲一天緊似一天,他日怕查抄家產之外,更要拘入監牢,若到斷頭台上,豈不更是淒慘?便決意尋個自荊意欲投繯,又恐被人救下,死也死不去。便托稱要吃洋膏子解悶,著人買了洋膏二兩回來。日中卻不動聲息,仍與侍妾們談天,就中也不免有安慰妻妾之語。意欲把家事囑咐一番,隻怕更動家人思疑,便一連揮了十數通書信,或是囑咐兒子,或是囑咐妻妾,或是囑咐商業中受托之人,也不能細表。
徐又略對香桃說道:“此案未知將來如何處置,倘有不幸,你當另尋好人家,不必在這裏空房寂守。”香桃哭道:“妾受老爺厚恩,誓死不足圖報,安肯琵琶別抱,以負老爺,望老爺安心罷。”說罷,放聲大哭。周乃慈道:“吾非不知汝心,隻來日方長,你年尚青春,好不難過。”香桃道:“勿論家業未必全至落空,且兒子在堂,尚有可靠;縱或不然,妾寧沿門托缽,以全終始,方稱妾心。”周乃慈道:“便是男子中道喪妻,何嚐不續娶?可見女子改嫁,未嚐非理。世人臨終時,每囑妻妾守節,強人所難,周某必不為也。”香桃道:“雖是如此,隻是老爺盛時,多蒙見愛,怎忍以今日時蹙運衰之故,便忘恩改節。”周乃慈道:“全始全終,自是好事,任由卿意,吾不相強。”說罷,各垂淚無言。將近晚膳時候,周乃慈勉強喝了幾口稀飯,隨把手上火鑽戒指除下,遞與香桃道:“今臨危,別無可贈,隻借此作將來紀念罷了。”香桃含淚接過,答道:“老爺見賜,妾不敢不受。隻老爺萬勿灰心,自萌短見。”周乃慈強笑道:“哪有如此?卿可放心。”自此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