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歐洲到美國(1 / 3)

1988年秋天,中國作家代表團去漢堡參加中國藝術節。正式活動結束後,在斯圖加特附近一個小鎮休息了兩天。鎮很小,但出過一個大作家,名叫席勒。這個鎮似乎就成了個席勒紀念館。沾作家的光,這裏仍保持著一百年前歐洲小鎮的麵貌。高聳的屋頂,狹窄的小巷,石砌的街道,寂靜的庭院,爬滿青藤的院牆,配有雕像的水池,似乎連那淡淡的斜陽和藍天白雲也是百年前的舊物。使人一走進那古老的城門,仿佛不論空間和時間,都回到了席勒生活的時代。我相信連我們住的旅館,也是當年的模樣。隻是吃飯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會有個挎著美人騎著白馬的劍客從門前走過,他卻一直沒有來。

我們看了席勒的故居,參觀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學館,飲了咖啡,逛了街道。休息一晚,第二天去了法蘭克福。

法蘭克福在下雨,雨中找到了德中友協。幾個德國朋友正在等我們。為首的一位叫克呂克,很年輕,但留了大胡子。一位中文說得很不錯的小姐,柯葛蘭,她在複旦大學學過兩年中文,對中國很有感情。可是現在做的工作,與中文毫無關係。還有一位正在大學學中文的姑娘叫海克。他們幫我們取下行李,暫存在友協,立即陪我們去看國際書展。

在車上閑談,才知道這個德中友協的工作人員,全部隻盡義務,不取報酬。不僅不取報酬,還掏腰包捐助。他們出一份德中友好的刊物,就是靠募捐來的錢來維持。就連我們坐的這車也是他們自己私人的。但他們以此為樂。他們愛中國的人民,中國的文化,把促進德中人民的互相了解看作自己的天職。他們冒著雨陪我們到了書展會場。

法蘭克福的書展是世界聞名的,已經有80年曆史。戰爭時期中斷了幾年,現又恢複。每年以一個國家為中心,今年是意大利。書展的攤位是出租的。為了使更多國家有參展機會,書展規定,不論公司大小,最多隻能租兩個攤位,對第三世界的公司則減收租金。今年有八十幾個國家,幾千個出版社參加,到會記者就有1000多人。

本來隻想走馬觀花看個大概,再抽出點時間去看看法蘭克福市容。進門不久就碰上了香港三聯書店的彥火。他傳達了兩條消息,一是巴黎的阿蘭正找我,一是瑞士籍華裔作家趙淑俠請我們到她的展位去。阿蘭是個很可愛的小夥子,會幾句中文,給我帶來了巴黎朋友的信。收過信閑聊幾句,他那幾句中文就用完了,我就告辭。第二件卻費了時間。書展上在賣趙淑俠的《翡翠戒指》,她正為此開記者招待會,請我們參加,我們全團的人就都欣然赴會,原來是想參加個開幕式,禮節性地說幾句話就告退的,誰知欲罷不能。她租的廳很大,四麵圍著會議桌足可坐幾十人,不料開會時來人很少,作為主人的出版社經理、編輯和趙淑俠本人坐上主桌之後,來賓和記者竟連一麵桌也沒坐滿。我們幾個中國人成了基本群眾。趙淑俠頗為感慨地說:“我真羨慕你們國內作家的工作環境。你看一個中國作家在西方打開局麵有多難。”此情此景,同胞同行,我們當然堅持到把會開完才離開。而這時書展負責人發現有個中國作家代表團來參加會了,立刻派人請我們參加他的招待會,專門向我們介紹書展情況。同時就在會場餐廳用了自助餐。

從書展出來雨更大了。隻能坐在一個咖啡店裏閑聊,直到參加德中友協的歡迎晚宴。

這天晚上友協安排我住在一個熱心德中友好的朋友家中。這家隻有一對老夫妻,已經退休了,曾經到中國旅行過一次,從此對中國產生了熱烈的感情,成了德中友好積極分子。他們的住房並不大,似乎隻有一間住房和一個廳。但他們把最大而且最好的一間讓給了我,使我很過意不去。這屋中掛了中國畫,擺設著中國工藝品,放了鮮花和水果,床鋪也安排得很舒適,看得出是為我精心布置過。我很想和老人多聊聊,可是我隻會說:“謝謝”、“晚安”、“早安”三個德語單詞,第三個詞半夜裏還用不上。兩位老人比我好,他們雖然也隻會說三個中文單詞,但全能用上:“謝謝”、“你好”、“再見”。於是我們全把所會的對方語言說完,就各自進屋睡覺。

第二天一早打手勢吃完早飯,友協的朋友就來接我了,由他翻譯著匆匆而熱情地交談了幾句。老人說自從他們去過中國後,見到每個中國人都感到很親切。在街上若碰到中國來的朋友,他總要湊上去問候幾句。我問他:“中國人和日本人外表很難分別吧,你們不會認錯嗎?”他們說:“不會,日本人有個特點,他們連上廁所都照相,很容易認出來。”從他家出來後我久久不能平靜,心想一對普通的德國老人,已退休,過著閑適寧靜的生活,忽然闖入兩個連語言都不通的不速之客,他們卻滿腔熱情地留食留宿,問寒問暖,用手勢和目光來傾訴他們由衷的喜悅。隻出於一個理由,客人來自中國!我很為此感動,並覺得這個世界看來要比想象的可愛得多。

朋友把我送到機場,在這裏又碰到我們代表團的同誌們。安憶已從荷蘭回來,魯彥周荷蘭沒去成,張潔也從漢堡趕來了。大家聚在一起喝了陣兒咖啡,我把他們送進候機室,從此就開始了我一個人的旅行。

我以前幾次在國外旅行,全是作為代表團的一員,生活有人安排,對話有人翻譯,主人有成套的接待計劃,如今單槍匹馬,可就寸步難行了。從公告牌上看,我的飛機誤點了,誤點兩個小時。我需要先去洗手間,輕裝一下,然後找個角落定下心來休息。看到不遠處有幾位華夏同胞圍成一團,便湊了過去。走近一看是大家在聽一位戴眼鏡的同胞講話,講話人有40開外,滿臉精明,一口洋涇浜普通話,講得眉飛色舞,細聽其內容,乃傳授國外購物之法門也。我等了片刻,等他講到一個段落,就對離我最近的一位同誌說:“勞駕,你幫我看一下行李,我去洗手間……”話還沒講完,那位演講的同誌,一個箭步衝了過來,衝我打量著說:“你是幹什麼的?我們對你毫不了解,不管!”這話使我頓生敬意,很為我們同胞這種念念不忘階級鬥爭的精神所鼓舞,不幸的是肚子毫不通融,大有當場出醜之虞,無可奈何,也不顧民族自尊,隻得向洋人求救。恰好身邊有幾個年輕洋人,看到了我的窘態,有位就過來問我:“我可以幫你什麼忙嗎?”我也不再調查他的家庭出身、個人成分,用手指一下行李,說了句:“WC。謝謝。”那洋人馬上就懂了,連說“OK”。我這才過了這一關,並仍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可愛。

我乘的這班飛機,是美國西北航空公司從伊斯坦布爾經法蘭克福到紐約的航班。按規定應當是上午9點到法蘭克福,10點從這裏起飛。忽然晚點了,9點鍾時公布晚點兩小時,12點時又公布再晚點兩小時,下午1點總算廣播檢票登機了,宣布2點起飛。我便拉著行李車排進了登機隊伍,排隊時還順便看了一眼公告牌,認準了是從42通道登機。這隊伍很長,因為要驗護照和機票,走得很慢。好不容易過了海關和邊檢口,進到裏邊我就找42通道。找到一看,這裏也要排隊,而且入口處還要驗一次護照,比出關隊走得還慢。心想這德國人好奇怪,別處都驗一次護照就完事了,他們要驗兩次;誰再說我們中國出入境手續麻煩,我掌他的嘴!一邊嘟囔一邊就選一列較短的排了進去。足排了有20分鍾,距我驗證就3個人了,輪到一個土耳其人,那邊檢人員就沒完沒了地盤問。問到最後,邊檢人員從桌下拿出個小木牌掛到桌前,上寫兩個大字“NO”;用鐵鏈攔上通道,帶土耳其人進到後邊屋裏去了。我這一排人立即嘩然,咒罵著轉到旁邊一列排尾,從頭排起。這時距起飛時間隻有不到5分鍾了。我拉著行李車拚命跑,連自己走道都不肯用。走著走著覺著不大對,怎麼這地方像是來過呢。這不是我進關前找人看行李的地方嗎?細一看,糟了,原來我跟著登機隊伍進了關,又跟著下機隊伍出來了。這時距起飛時間還有一分鍾!這一急非同小可,馬上汗就順脖子流下來了。我倒不怕誤機,問題是誤了之後不好辦。無論改變航班手續還是找朋友住旅館,我三句德語都不夠用!把我會的英語單詞加上也不行!想到此,當機立斷,拉起行李就再往裏跑,跑到海關,那兩個德國人愣了,攤開兩手互相說了一大串話,從那表情上看,似乎是說這個中國人好奇怪,怎麼拉著行李來回轉腰子?我一急突然從嘴裏蹦出個英語單詞來“佛剃徒!”那德國人一聽還懂了。馬上把手朝旁一指,我這才看見原來42通道入口就在他身後。看看表,按規定這時飛機已經起飛了。我想在中國人若沒到齊,飛機是要等的,便加快速度往裏跑。到了候機室。隻見滿屋是人,沒任何要登機的跡象。我想糟了,大概我那班已飛走,這是等下一班飛機的。正惶惶然不知所措,廣播喇叭響了,說的是英語。雖然我大部分聽不懂,可聽懂了兩詞,一是我這班機的代號TWA,一是“隨當”!再偷看一眼別人手中的機票,果然與我的一樣。頓時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還是叫我這班機的乘客“隨當”,便放心地坐了下來。誰知這一“隨當”,就“隨當”了4個小時。盡管肚子餓得直叫,再也不敢離開。傍晚登機時,碰巧身後有人說日語,回頭看見是一對青年夫妻,黃膚黑發,純粹亞人特征。便上去用日語搭訕,果然一說就通。我問他們這架飛機為何誤點?他們說,發現從土耳其上來的旅客中,有人有劫機嫌疑,所以要整機作安全檢查。怪不得剛才邊防人員把那土耳其旅客帶進屋裏去盤問。謝謝他,不然我是絕趕不上這架飛機的了。

天黑之後,飛機飛在大西洋上空飛得很平穩。吃過飯——說不清算中飯還是晚飯,睡了一會兒,空姐把叫我醒,遞給我一張報關單,給我出了道難題。

兩年前我初去美國,對美國的海關製度很是留下點印象。他們的報關要填的項目繁雜,而且一個中文字也沒有。沒辦法,我隻好又去找那兩位日本朋友。聽說我要他幫忙填報關單,他們馬上答應,並放了自己的先填我的。他問一句我答一句。問到國籍,我說中國。那位男士停下筆衝我看了半天,忽然說出句道地的國語來:“哈哈!你原來是中國人!你剛才怎麼和我們說日語?”我說:“我聽到你們互相在說日語呀。”他說:“我太太是日本人,她不會說中文。我們倆在一起又不願說英語。”我問:“您是……”他說出生在新加坡,祖籍福建,已定居美國20多年了,為了不忘記母語,他見到中國人總是用中文交談的。我們聊了一陣,他告訴我,到紐約入關時,還會有一次頗麻煩的問話,到時候他會幫助我。

晚上10點鍾到紐約。這位朋友打聽了一下找到我說:“不行了,我們是持美國護照的,隻能從另一道進去。真抱歉。”我謝過他,正感到為難,忽然廣播傳來了中國話:“從漢堡來的鄧友梅先生下機後請在門口等一下,有人接你。”我想這一定是王渝,此人一向馬大哈,沒想到這次長了心眼,到飛機門口來接我了,不然真夠我戧的。

走出機艙,我就老老實實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這時一位穿西北航空公司製服的小姐走過來問道:“您是不是鄧友梅先生?”我說:“是的。”她說:“我是西北航空公司職員,你的朋友托我們替他接你,我的中文說得不好,請原諒。跟我來。”

我問他:“我的朋友呢?”

她說:“他們早上來過,飛機一再晚點,他們沒法等下去了,就請我們公司代他接你。他說您不會說英語,要一個會說中文的人來接。公司就派了我,其實我的工作不包括這個。”說著她笑了起來。接人的工作是很麻煩的。她領我辦出關,辦入境,因為已是午夜了,偌大個大廳除去幾個夜勤工作人員,隻有兩個旅客。另一位又是阿拉伯人。他在我前麵,邊檢人員把他叫進屋內好久沒有動靜。那位小姐告訴我說:“這個人有點麻煩,似乎是無證入境,可能叫他隨下班飛機離開美國。對不起叫你久等了。”美國是每個航空公司都有自己的候機樓的。我在的這個大樓,是西北公司的。工作人員也都是同事,互相全認識。看我們坐在那兒沒事,幾個沒事幹的值勤人員,便湊到我們麵前來閑聊,那小姐替我當翻譯。有位黑人小姐,問我對他們公司有什麼印象?我說服務態度非常好。我的朋友沒來你們居然派人來接我。她說:“這就算服務好嗎?不這樣還能怎樣,難道可以放下客人不管嗎?唔,你們中國人真好相處。唔,還有什麼印象?”我說:“好像你們的女雇員都很漂亮。”她指指接我的那位小姐:“你是指她吧?”我說:“不,當然包括您,您不知道自己很漂亮嗎?”她聽了大笑,說道:“這又是你們中國人的性格吧?你記住,在美國千萬不要當著一位小姐的麵,誇獎另一位小姐漂亮……”這時邊檢人員出來做個手勢,表示不用再辦手續;我可以出關了。我匆匆和幾個人告別,仍由那位小姐領著出了大樓,她替我叫了的士,並講好地點車價,這才告別回去。

紐約機場不在紐約,而在新澤西,這條路很長,我是知道的。但上次是第一次到紐約,看窗外一切都很新鮮,尚不覺太累。這次本已在德國就折騰得夠累了,又乘了十幾個小時飛機。一上汽車就打哈欠,車子開動不久,就昏昏睡去。司機把我叫醒時,車正停在一棟公寓門口,司機按過門鈴,又衝著對話器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就從門內跑出幾個年輕人來,問道:“是鄧先生嗎?”我應了一聲,他們七手八腳拿起行李領我走向電梯。我心中奇怪,這是到哪兒啦?我在紐約確有幾個朋友,但來前我都沒通知他們。隻有於梨華和王渝知道我來。梨華在奧伯尼,距紐約市有幾小時火車路程,王渝是個急性子,聽見車響必會跑下樓來埋怨我報錯了航班。兩個都不像,那麼是誰家呢?正在尋思,電梯停了,隻見門前站著個靚女,雙手插在胸前,嘴角露出冷笑,見我下梯,劈頭蓋臉一頓責問:“沒見過這麼糊塗的人,航班報得也不對,時間也不對,連航空公司名稱也是錯的,害得王渝去了兩次機場,等了四五個小時,最後才打聽清楚,要半夜才到,好,沒法等了,叫我把你收留下來,我這正舉行派對,你參加玩玩吧,明天我送你去梨華那兒,王渝和咱們在火車站見麵……”

不是別人,大名鼎鼎的台灣女作家曹又方也。她的熱心與快嘴是出名的,落在她手,除去低頭認罪別無他途。我隻得連連告罪。她領我進屋。隻見屋內坐著站著,談話飲酒,仨一群倆一夥,已有一二十人。她介紹了一聲:“這是北京剛到的鄧先生”,大家客氣地打了個招呼,她就領著我去安排住處,指點洗手間、飯廳的位置,並宣布紀律說:“不許抽煙,抽煙到樓道去抽。”我問:“可以聞鼻煙嗎?”答曰:“可以,但不許打噴嚏。”

明確了紀律,我就參加到人群裏去。在座的全部是青年,有寫詩的,有作文的,也有學音樂、學攝影、學法律的,大部分和文藝都有點關係。又方這時負責中報文藝副刊,這些人大多是她的投稿者。他們的打扮豐富多彩。一位男士,頭上留著幾尺長的發辮,身穿武士道式的短裝,正和一位西裝筆挺、打著領結的紳士閑談,見我過來就客氣地打招呼。我說:“看樣你們各位都在美國很久了吧?”紳士就笑道:“鄧老師你猜猜我來了有多久?”我說:“3年。”他笑了,說道:“我剛來兩天。前天下的飛機。”我說“你別逗我。”旁邊的人就證實說,他確實剛到兩天。我問是來定居還是上學的?他說是來開會,和我參加同一個會,就是艾倫·金絲伯格召開的中國詩歌朗誦會。我問他貴姓?一旁的E就說:“原來鄧先生還沒見過他。這就是大名鼎鼎的B呀!”我聽了暗地叫聲慚愧,我不僅沒和他見過麵,實在連這個名字也未曾聽說過。在德國我就體會到了我國詩界藏龍臥虎的局麵和自己孤陋寡聞,沒想到剛到美國又馬上重演。那次是碰上位定居法國的著名中國青年詩人,在德國電台和晚會上朗誦他的詩。德國人問我中國國內對這位詩人評價怎樣?我卻從沒在中國任何刊物上見過他的詩。在德國我聽到了他的朗誦,有一首還頗有印象。這詩最大的優點我想在於它的好記。詩雖然不短,但隻用了一個字。

詩的題目叫“門”,整個詩讀起來就是:

門門門門門

門門門門門門門

門門門

門門

門門

門門……門……門

這些“門”用高低快慢、抑揚頓挫的聲調和節奏讀出來,德國人覺得奧妙無窮,鼓掌是很熱烈的。在中國刊物上能否發表,我確實說不準。因為中國人讀中國詩,總會和德國人感受不同吧。好在我聽朋友告訴我,說那位詩人已經發過誓,決不在中國詩刊上發表詩作。中國的讀者因此欣賞不到這麼有特色的詩,我替他們難過。

現在麵對的這位詩人是在國內生活和寫作的,我卻無印象,便很為自己的無知而羞慚。馬上就用轉移話題來打馬虎眼:“這個這個,您真是新潮,作風氣派都看不出是才來美國的……金絲伯格的會倒是也給我發了請帖,不過和我在美國時間安排有點銜接不上,看來怕參加不成了。”

幸好這時E把話頭接了過去,遮掩了我的窘態。

E說他正幫助金絲伯格籌備這個會,我的詩稿就是他在翻譯,希望我還是盡量參加……說到這E要抽煙,我倆就溜出屋,到了過道。我見身邊沒人,就問E,B是否也是發誓不給國內詩刊投稿的,E說關於這些,他們之間流傳著個笑話:有一天他們幾個青年詩人湊在一起,正各自表示不給詩刊投稿的決心,碰巧來了位詩刊編輯。那編輯老遠就打招呼說:“太巧了,你們幾位都在這兒,省得我跑郵局了。”

說著交給他們每人一個大信封。他們收到信封都急忙往包裏塞,不肯叫別人看見內容。有一位好事者向那編輯打聽:“裏邊是什麼?請帖?稿費?”編輯說:“不,全是退稿!”

正在說著,曹又方來喊我們進去。我們一進屋,她就把門關上,宣布說:“各位,我這請客可不是白請,現在除去老鄧,其餘人到這兒領稿紙,每人留下一篇千字文再走。題目是‘我對未來的展望’,誰寫完誰走,好,開始。”

我自己去洗了個澡,便回屋睡覺,迷迷糊糊間聽到不斷有開門聲,到醒來時天已大亮,又方還在高臥未起,睡得很香,估計她的約稿任務完成了。

王渝來了個電話,先埋怨我報錯了航班,隨後說哈裏遜·索爾茲伯裏來過電話,叫我把去他那裏的日期定下來。我說:“我的老板是於梨華,一切要見到她才能定奪。”

又方匆匆起床,待她化了妝,我們就奔紐約的中央車站,在車站的電子廣告牌下找到了王渝,登上去奧伯尼的火車。中午時分到了奧伯尼。下車後車站上除去我們3個人,連個鬼影也沒。又方說:“梨華大概又記錯時間了,快打電話給她。”王渝就去打電話。回來說:“家裏說她早就出來了,自己開的車。”曹又方說:“糟糕!這比記錯時間還壞。”我問:“為什麼?”她倆說:“梨華從來不記得路,鬼知道她會把車開到哪裏去?”

還好,隻等了20分鍾梨華就到了。進門先一個個擁抱,然後就催促說:“快走,馬上我還要去機場接陳若曦,剛才走錯路,把時間耽擱了。”

出了車站就是一幢古堡式的大樓。梨華說這是大學辦公樓。她先生是這所大學校長,宿舍在十幾裏路外的一個小山坡上。山上滿是橡樹、楓樹、鬆柏,還有葡萄。楓葉剛剛轉紅,鬆柏依然青翠,紅綠之間隱現出幾棟小小樓房。車子從幾棵大楓樹間穿過,停在一座樓門口。梨華把我們送進屋,指點了咖啡糖塊放的地方,又領我們認了各自居住的房間,便開車去機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