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福自從凡蘭蒂去世的那天早晨以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以狂熱的心情準備控告貝尼台多的訴狀,因為大審就要開始,而他希望將這件謀殺案排為大審中的第一件案子。

這期間,伯都西奧到獄中去訪問過貝尼台多兩次。他將貝尼台多的身世告訴了他,而那個青年以前一直相信基督山是他的保護人,現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大審的前一天,維爾福在書齋裏一直工作到早晨五點鍾,結束了那份他生平最有力和最周到的公訴狀。

早上很快過去了,維爾福夫人派人給他送了一杯巧克力。維爾福帶著悲傷的表情向那杯子望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用一個神經質的動作端起它,一口喝幹。他甚至希望那種飲料裏含有劇毒,這樣才可以使他不必履行一種比死更難過的責任。諾梯埃已經和他單獨談過,他知道投毒害死聖·米蘭夫人、巴羅斯和凡蘭蒂的就是他自己的妻子——維爾福夫人。

十一點鍾,維爾福夫人穿好衣服,然後派人來提醒維爾福法院將在十二點鍾開庭,她想陪他一起去。很快,維爾福臂下夾著文件,離開書齋來見維爾福夫人。在門口,他停了一會兒,抹一抹他潮濕而蒼白的額頭。

維爾福夫人正和愛德華在一起。她穿著出門的衣服。

維爾福一進來便嚴厲地命令愛德華到客廳裏去,並且等他一出門,就上了門閂。

“噢,天哪!”維爾福夫人竭力想猜出她丈夫的內心。

她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什麼事呀?”

“夫人,你常用的那種毒藥放到了什麼地方?”檢察官站在他妻子麵前,單刀直入。

猶如百靈鳥看到鷂鷹在它的頭頂上漸漸縮小飛行圈一樣,維爾福夫人的喉嚨裏發出一種既不像喊叫又不像歎息的嘶啞破碎的聲音。“閣下,”她說,“我……我不懂得你的意思。”她從沙發上站起來,但又倒回坐墊上。

她想否認這一切,但麵前這個人已不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檢察官,他的控訴是那樣有力,她搓著雙手,跪了下來。是的,她認罪了,但這並不能減輕對她的懲罰,但他不會送她上斷頭台,因為那樣會使他受辱。

他相信她一定給自己留了幾滴最可靠、最致命的、最見效的毒藥。現在,是使用它們的時候了。

“看在我們孩子的麵上!啊,為了我們的孩子,留我一條命吧!”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不!不!不!我告訴你,假如我允許你活下去的話,有一天,你或許會像殺死那幾個人那樣殺死他的!”

“我!我殺死我的孩子?”那母親向維爾福衝過去說,“我殺死我的孩子!哈!哈!哈!”她發出一陣可怕的魔鬼般的狂笑,那笑聲最後變成了一種嘶啞的啜泣聲。

維爾福走近她,告訴她他要到法院去宣判一個人的死刑,但假如他回來的時候,正義還不曾滿足,他就要親口宣布她的罪狀,親手來逮捕她。那麼,今天晚上她就要去睡拘留所了。維爾福夫人歎息了一聲,俯伏在地毯上。檢察官似乎產生了一些憐憫心,向她鞠了一躬,緩慢地說:

“永別了,夫人!永別了!”

法院裏在開庭前一小時已擠滿了人。安德裏·卡凡爾康德的案子吸引了眾多的人,他在前幾個月裏出盡了風頭,而人們對他曾入獄及冒充上流紳士的各種冒險也懷有極大的興趣。我們可以見到許多我們認識的人,狄布雷、波香、夏多·勒諾,但基督山不在這兒。

開庭了,維爾福成了大眾的注意目標。他坐在圈椅裏,以莊重嚴厲的目光向四周環顧了一下,私人的悲傷並沒有打擾他的工作。安德裏被帶進來了,他依舊姿態優雅而平靜。

他向四周掃視了一遍,最後他的眼光停留在審判長和檢察官的身上。

審判長宣讀起訴書,那份起訴書簡潔而雄辯,曆數安德裏的罪行,大家都相信安德裏已經完蛋了。但安德裏對接連提出來的罪名卻心不在焉不以為然。

宣讀終於完畢了,開始進入法庭調查,安德裏請求最後回答自己的姓名。他說自己一八一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晚上生於巴黎附近的阿都爾,他最初是一個偽幣製造者,然後變成一個賊,最後成為一個暗殺犯。這期間維爾福的臉色變得蒼白,然後轉紅,紅得燙手。然後,審判長又一次詢問安德裏的姓名,但他說他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隻知道自己的父親姓什麼,他可以把那個名字告訴審判長。這句話使維爾福一陣暈眩,幾乎看不見東西,大滴冷汗滾下他的臉頰,落在他用痙攣顫抖的手所抓住的紙上。

“那麼,說出你父親的名字來!”審判長喊道。

那麼大的法庭裏聽不到一聲耳語或一聲呼吸,每一個人都屏息靜氣地等待著。

“我的父親是檢察官。”安德裏平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