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各種捐班(1)(1 / 3)

清朝的中葉,要做官可以捐,叫做“捐班”的便是這一夥。財主少爺吃得油頭光臉,忽而忙了幾天,頭上就有一粒水晶頂,有時還加上一枝藍翎,滿口官話,說是“今天天氣好”了。

到得民國,官總算說是沒有了捐班,然而捐班之途,實際上倒是開展了起來,連“學士文人”也可以由此弄得到頂戴。開宗明義第一章,自然是要有錢。隻要有錢,就什麼都容易辦了。譬如,要捐學者罷,那就收買一批古董,結識幾個清客,並且雇幾個工人,拓出古董上麵的花紋和文字,用玻璃板印成一部書,名之曰“什麼集古錄”或“什麼考古錄”。李富孫做過一部《金石學錄》,是專載研究金石的人們的,然而這倒成了“作俑”,使清客們可以一續再續,並且推而廣之,連收藏古董,販賣古董的少爺和商人,也都一榻括子的收進去了,這就叫作“金石家”。

捐做“文學家”也用不著什麼新花樣。隻要開一隻書店,拉幾個作家,雇一些幫閑,出一種小報,“今天天氣好”是也須會說的,就寫了出來,印了上去,交給報販,不消一年半載,包管成功。但是,古董的花紋和文字的拓片是不能用的了,應該代以電影明星和摩登女子的照片,因為這才是新時代的美術。“愛美”的人物在中國還多得很,而“文學家”或“藝術家”也就這樣的起來了。

捐官可以希望刮地皮,但捐學者文人也不會折本。印刷品固然可以賣現錢,古董將來也會有洋鬼子肯出大價的。

這又叫作“名利雙收”。不過先要能“投資”,所以平常人做不到,要不然,文人學士也就不大值錢了。

而現在還值錢,所以也還會有人忙著做人名辭典,造文藝史,出作家論,編自傳。我想,倘作曆史的著作,是應該像將文人分為羅曼派,古典派一樣,另外分出一種“捐班”派來的,曆史要“真”,招些忌恨也隻好硬挺,是不是?

八月二十四日。

關於翻譯(上)

因為我的一篇短文,引出了穆木天先生的《從〈為翻譯辯護〉談到樓譯〈二十世紀之歐洲文學〉》(九日《自由談》所載),這在我,是很以為榮幸的,並且覺得凡所指摘,也恐怕都是實在的錯誤。但從那作者的案語裏,我卻又想起一個隨便講講,也許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問題來了。那是這樣的一段——

“在一百九十九頁,有‘在這種小說之中,最近由學術院(譯者:當係指著者所屬的俄國共產主義學院)所選的魯易倍爾德蘭的不朽的諸作,為最優秀’。在我以為此地所謂‘Academie’者,當指法國翰林院。蘇聯雖稱學藝發達之邦,但不會為帝國主義作家作選集罷?我不知為什麼樓先生那樣地濫下注解?”

究竟是那一國的Academia呢?我不知道。自然,看作法國的翰林院,是萬分近理的,但我們也不能決定蘇聯的大學院就“不會為帝國主義作家作選集”。倘在十年以前,是決定不會的,這不但為物力所限,也為了要保護革命的嬰兒,不能將滋養的,無益的,有害的食品都漫無區別的亂放在他前麵。現在卻可以了,嬰兒已經長大,而且強壯,聰明起來,即使將鴉片或嗎啡給他看,也沒有什麼大危險,但不消說,一麵也必須有先覺者來指示,說吸了就會上癮,而上癮之後,就成一個廢物,或者還是社會上的害蟲。

在事實上,我曾經見過蘇聯的Academia新譯新印的阿剌伯的《一千一夜》,意大利的《十日談》,還有西班牙的《吉訶德先生》,英國的《魯濱孫漂流記》;在報章上,則記載過在為托爾斯泰印選集,為歌德編全集——更完全的全集。倍爾德蘭不但是加特力教的宣傳者,而且是王朝主義的代言人,但比起十九世紀初德意誌布爾喬亞的文豪歌德來,那作品也不至於更加有害。所以我想,蘇聯來給他出一本選集,實在是很可能的。不過在這些書籍之前,想來一定有詳序,加以仔細的分析和正確的批評。

凡作者,和讀者因緣愈遠的,那作品就於讀者愈無害。古典的,反動的,觀念形態已經很不相同的作品,大抵即不能打動新的青年的心(但自然也要有正確的指示),倒反可以從中學學描寫的本領,作者的努力。恰如大塊的砒霜,欣賞之餘,所得的是知道它殺人的力量和結晶的模樣:藥物學和礦物學上的知識了。可怕的倒在用有限的砒霜,和在食物中間,使青年不知不覺的吞下去,例如似是而非的所謂“革命文學”,故作激烈的所謂“唯物史觀的批評”,就是這一類。這倒是應該防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