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種捐班(3)(1 / 3)

住在上海,想不遇到推與踏,是不能的,而且這推與踏也還要廓大開去。要推倒一切下等華人中的幼弱者,要踏倒一切下等華人。這時就隻剩了高等華人頌祝著——“阿唷,真好白相來希呀。為保全文化起見,是雖然犧牲任何物質,也不應該顧惜的——這些物質有什麼重要性呢!”

六月八日。

外國也有

凡中國所有的,外國也都有。

外國人說中國多臭蟲,但西洋也有臭蟲;日本人笑中國人好弄文字,但日本人也一樣的弄文字。不抵抗的有甘地;禁打外人的有希特拉;狄昆希吸鴉片;陀思妥夫斯基賭得發昏。斯惠夫德帶枷,馬克斯反動。林白大佐的兒子,就給綁匪綁去了。而裹腳和高跟鞋,相差也不見得有多麼遠。

隻有外國人說我們不問公益,隻知自利,愛金錢,卻還是沒法辯解。民國以來,有過許多總統和闊官了,下野之後,都是麵團團的,或賦詩,或看戲,或念佛,吃著不盡,真也好像給批評者以證據。不料今天卻被我發見了:外國也有的!

“十七日哈伐那電——避居加拿大之古巴前總統麥查度……在古巴之產業,計值八百萬美元,凡能對渠擔保收回此項財產者,無論何人,渠願與以援助。又一消息,謂古巴政府已對麥及其舊僚屬三十八人下逮捕令,並扣押渠等之財產,其數達二千五百萬美元。……”

以三十八人之多,而財產一共隻有這區區二千五百萬美元,手段雖不能謂之高,但有些近乎發財卻總是確鑿的,這已足為我們的“上峰”雪恥。不過我還希望他們在外國買有地皮,在外國銀行裏另有存款,那麼,我們和外人折衝樽俎的時候,就更加振振有辭了。假使世界上隻有一家有臭蟲,而遭別人指摘的時候,實在也不大舒服的,但捉起來卻也真費事。況且北京有一種學說,說臭蟲是捉不得的,越捉越多。即使捉盡了,又有什麼價值呢,不過是一種消極的辦法。最好還是希望別家也有臭蟲,而竟發見了就更好。發見,這是積極的事業。哥侖布與愛迪生,也不過有了發見或發明而已。

與其勞心勞力,不如玩跳舞,喝咖啡。外國也有的,巴黎就有許多跳舞場和咖啡店。

即使連中國都不見了,也何必大驚小怪呢,君不聞迦勒底與馬基頓乎?——外國也有的!

十月十九日。

為翻譯辯護

今年是圍剿翻譯的年頭。

或曰“硬譯”,或曰“亂譯”,或曰“聽說現在有許多翻譯家……翻開第一行就譯,對於原作的理解,更無從談起”,所以令人看得“不知所雲”。

這種現象,在翻譯界確是不少的,那病根就在“搶先”。中國人原是喜歡“搶先”的人民,上落電車,買火車票,寄掛號信,都願意是一到便是第一個。翻譯者當然也逃不出這例子的。而書店和讀者,實在也沒有容納同一原本的兩種譯本的雅量和物力,隻要已有一種譯稿,別一譯本就沒有書店肯接收出版了,據說是已經有了,怕再沒有人要買。舉一個例在這裏:現在已經成了古典的達爾文的《物種由來》,日本有兩種翻譯本,先出的一種頗多錯誤,後出的一本是好的。中國隻有一種馬君武博士的翻譯,而他所根據的卻是日本的壞譯本,實有另譯的必要。然而那裏還會有書店肯出版呢?除非譯者同時是富翁,他來自己印。不過如果是富翁,他就去打算盤,再也不來弄什麼翻譯了。

還有一層,是中國的流行,實在也過去得太快,一種學問或文藝介紹進中國來,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大抵就煙消火滅。靠翻譯為生的翻譯家,如果精心作意,推敲起來,則到他脫稿時,社會上早已無人過問。中國大嚷過托爾斯泰,屠格納夫,後來又大嚷過辛克萊,但他們的選集卻一部也沒有。去年雖然還有以郭沫若先生的盛名,幸而出版的《戰爭與和平》,但恐怕仍不足以挽回讀書和出版界的惰氣,勢必至於讀者也厭倦,譯者也厭倦,出版者也厭倦,歸根結蒂是不會完結的。

翻譯的不行,大半的責任固然該在翻譯家,但讀書界和出版界,尤其是批評家,也應該分負若幹的責任。要救治這頹運,必須有正確的批評,指出壞的,獎勵好的,倘沒有,則較好的也可以。然而這怎麼能呢;指摘壞翻譯,對於無拳無勇的譯者是不要緊的,倘若觸犯了別有來曆的人,他就會給你帶上一頂紅帽子,簡直要你的性命。這現象,就使批評家也不得不含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