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各種捐班(2)(1 / 3)

但因時勢的不同,也有立刻自打折扣的。例如在廣告上,我們有時會看見自說“我是坐不改名,行不改姓的人”,真要驀地發生一種好像見了《七俠五義》中人物一般的敬意,但接著就是“縱令有時用其他筆名,但所發表文章,均自負責”,卻身子一扭,土行孫似的不見了。予豈好“用其他筆名”哉?予不得已也。上海原是中國的一部分,當然受著孔子的教化的。便是商家,櫃內的“不二價”的金字招牌也時時和屋外“大廉價”的大旗互相輝映,不過他總有一個緣故:不是提倡國貨,就是紀念開張。

所以,自打折扣,也還是沒有打足的,凡“老上海”,必須再打它一下。

八月四日。

喝茶

某公司又在廉價了,去買了二兩好茶葉,每兩洋二角。開首泡了一壺,怕它冷得快,用棉襖包起來,卻不料鄭重其事的來喝的時候,味道竟和我一向喝著的粗茶差不多,顏色也很重濁。

我知道這是自己錯誤了,喝好茶,是要用蓋碗的,於是用蓋碗。果然,泡了之後,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確是好茶葉。但這是須在靜坐無為的時候的,當我正寫著《吃教》的中途,拉來一喝,那好味道竟又不知不覺的滑過去,像喝著粗茶一樣了。

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這“清福”,首先就須有工夫,其次是練習出來的特別的感覺。由這一極瑣屑的經驗,我想,假使是一個使用筋力的工人,在喉幹欲裂的時候,那麼,即使給他龍井芽茶,珠蘭窨片,恐怕他喝起來也未必覺得和熱水有什麼大區別罷。所謂“秋思”,其實也是這樣的,騷人墨客,會覺得什麼“悲哉秋之為氣也”,風雨陰晴,都給他一種刺戟,一方麵也就是一種“清福”,但在老農,卻隻知道每年的此際,就要割稻而已。

於是有人以為這種細膩銳敏的感覺,當然不屬於粗人,這是上等人的牌號。然而我恐怕也正是這牌號就要倒閉的先聲。我們有痛覺,一方麵是使我們受苦的,而一方麵也使我們能夠自衛。假如沒有,則即使背上被人刺了一尖刀,也將茫無知覺,直到血盡倒地,自己還不明白為什麼倒地。但這痛覺如果細膩銳敏起來呢,則不但衣服上有一根小刺就覺得,連衣服上的接縫,線結,布毛都要覺得,倘不穿“無縫天衣”,他便要終日如芒刺在身,活不下去了。但假裝銳敏的,自然不在此例。

感覺的細膩和銳敏,較之麻木,那當然算是進步的,然而以有助於生命的進化為限。如果不相幹,甚而至於有礙,那就是進化中的病態,不久就要收梢。我們試將享清福,抱秋心的雅人,和破衣粗食的粗人一比較,就明白究竟是誰活得下去。喝過茶,望著秋天,我於是想:不識好茶,沒有秋思,倒也罷了。

九月三十日。

華德保粹優劣論

希特拉先生不許德國境內有別的黨,連屈服了的國權黨也難以幸存,這似乎頗感動了我們的有些英雄們,已在稱讚其“大刀闊斧”。但其實這不過是他老先生及其之流的一麵。別一麵,他們是也很細針密縷的。有歌為證:跳蚤做了大官了,帶著一夥各處走。

皇後宮嬪都害怕,

誰也不敢來動手。

即使咬得發了癢罷,

要擠爛它也怎麼能夠。

噯哈哈,噯哈哈,哈哈,噯哈哈!

這是大家知道的世界名曲《跳蚤歌》的一節,可是在德國已被禁止了。當然,這決不是為了尊敬跳蚤,乃是因為它諷刺大官;但也不是為了諷刺是“前世紀的老人的囈語”,卻是為著這歌曲是“非德意誌的”。華德大小英雄們,總不免偶有隔膜之處。

中華也是誕生細針密縷人物的所在,有時真能夠想得入微,例如今年北平社會局呈請市政府查禁女人養雄犬文雲:“……查雌女雄犬相處,非僅有礙健康,更易發生無恥穢聞,揆之我國禮義之邦,亦為習俗所不許,謹特通令嚴禁,除門犬獵犬外,凡婦女帶養之雄犬,斬之無赦,以為取締。”

兩國的立腳點,是都在“國粹”的,但中華的氣魄卻較為宏大,因為德國不過大家不能唱那一出歌而已,而中華則不但“雌女”難以蓄犬,連“雄犬”也將砍頭。這影響於叭兒狗,是很大的。由保存自己的本能,和應時勢之需要,它必將變成“門犬獵犬”模樣。

六月二十六日。

華德焚書異同論

德國的希特拉先生們一燒書,中國和日本的論者們都比之於秦始皇。然而秦始皇實在冤枉得很,他的吃虧是在二世而亡,一班幫閑們都替新主子去講他的壞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