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在大地測量的基礎上繪製全國地圖,則要到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才開始進行。這時還聘請了西洋教士協助測繪。測量時使用了帶有望遠鏡的象限儀等儀器,測定了六百三十個經緯點,並采用了一種特殊的梯形投影法。測繪工作於1718年完成,所繪之圖名《皇輿全圖》,比例尺為1∶140萬。此時歐洲的大地測量方在啟蒙時期,至1730—1780年,法國才在歐洲國家中最先進行全國性的大地測繪。
地學方麵之另一種著名的儀器是漢代張衡發明的候風地動儀。《後漢書·張衡傳》說:“陽嘉元年(132年),(張衡)複造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有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巧製,皆隱在尊中,複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嚐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鹹怪其無征。後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於是皆服其妙。後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此儀雖久已失傳,但這段記載合理可信,所以引起中外學者的注意。1875年日本學者服部一三最先對張衡的地動儀進行複原研究,此後從事這項工作的不下十餘家,其中以王振鐸先生的複原方案最著名。王氏自1936年至1963年長期關注和研究這一課題。他製作的模型外觀典雅,流傳甚廣。不足的是,此模型在研製過程中從未做過模擬實驗。近年把它放在專業的高精度的DK-5雙向液壓振動台上檢驗時,發現王氏模型中的都柱(即直立杆)在垂直顫動時便會傾倒,而且方向是隨機的,不具有可重複性,完全不能反映“震之所在”;甚至對各種非地震所造成的地麵垂直震動也沒有分辨能力,與張衡的地動儀在性能上幾乎沒有共同之處。另一派學者則認為都柱指懸垂擺。馮銳先生等於2004—2005年製作的模型,將懸垂擺掛在儀器腹中。受到地震引起的地麵作水平晃動、振幅較大且持續時間較長的瑞利波的激發,會使都柱擺動,其方向大體與地震射線的走向平行。但由於後續的瑞利波的反複作用,此都柱會在入射麵的±45°的範圍內搖擺。因此產生的問題是:由於擺動是雙向的,如震源來自東方,而都柱所觸發的龍首吐丸,卻既可在東,亦可在西;甚至不排除或東北、或東南、或西北、或西南之四道中的某道亦發生吐丸現象的可能。所以它同樣無從測知“震之所在”。而張衡的地動儀卻既能驗知地震的發生,還能測出其發生的方位。對此不僅《後漢書》言之鑿鑿,司馬彪的《續漢書》也說:“如有地動,樽則震,尋其方麵,知震所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禦覽》卷二三五引)。袁宏《後漢紀》也說它能夠“知地震所起從來也,合契若神。自此之後地動,史官注記,記所從方起”。諸家眾口一詞,他們對張衡地動儀之性能的記載應是可靠的。當然,2004—2005年的模型有驗震的功能,勝王氏之作一籌,但仍不能測向。對此,研製者解釋說,這種儀器“其主要作用還是檢驗地震的發生,不是定方向。對地動儀的定向作用要客觀認識,不能講過頭”(《張衡地動儀的科學複原》,中國地震台網中心,2005年)。果真如此,則張衡地動儀上何必安排內部的“八道”和外部的“八方兆”(見《後漢紀》),以及八龍、八丸、八蟾蜍等用以反映震源方向的設施呢?更何況如果不能測方向,史官的“記地動所從方起”又從何談起?這是見載於眾多史籍的政府行為的記錄,是不能視而不見、置之不理的。因此,這一方案仍不能作為可資信據的張衡地動儀的複原模型來看待。要真正複原出張衡的地動儀,還有一段路要走。
最後再談談有關磁學的指南針。《辭海》“指南針”條說:“在戰國時已有用天然磁鐵礦琢磨成的指南針,稱為‘司南’。最早的記載見於《韓非子·有度》,其著作年代約在公元前3世紀。”《辭源》“司南”條也說司南是“指南針、羅盤一類測定方向的器具”。這些權威辭書的上述說法,其實完全不正確。我們先看看《韓非子·有度》是怎麼說的:“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漸以往,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麵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韓非子以行路作比喻,漸行漸遠,方向會發生偏移,甚至完全轉向,而行者不自知。即清·王先慎所說:“此謂人之行路,積漸不覺而已易其方。”上麵的引文中的司南為何物,首先要看說這話的具體語言環境,即所談論的是行路。其次,解釋古書應尊重舊注。舊注的作者距原書的時代較近,較有條件通曉原意。現存《韓非子》之最早的注解是唐人李瓚所作,他說:“司南即司南車也。”《晉書·輿服誌》則說:“司南車一名指南車。”可見“司南”是“司南車”的略稱。車為行路所用,與上引《有度》的敘述完全相合,故李注可從。司南車上裝有能自動離合的齒輪係,連接車上的木人,它的手臂平舉,作指向狀;車雖轉向,但木人一直指南。
另一方麵,我國很早就發現了磁石的吸鐵性。《呂氏春秋·精通》說:“慈石召鐵,或引之也。”《淮南子·說山》也說“慈石能引鐵”。但認識磁石的吸鐵性容易,而認識其指極性就比較困難。因為如果未製作出可以自由轉動的輕而細長的磁體,它的這項性能是很難直接觀察到的。宋代以前,我國古文獻中完全不曾提到過磁石的指極性。不了解磁石有指極性,缺少了這一前提;所以宋代以前的人,無從產生製作磁體指南儀的想法。可是王振鐸先生卻從東漢·王充《論衡·是應》中檢出“司南之杓,投之於地,其柢指南”這十二個字,據以製成了那件很有名氣的“司南”。王氏對這十二個字的一種理解是:“如勺之司南,投轉於地盤之上,勺柄指南。”
既然王氏依據古文獻立論,那就不能不接受版本和校勘方麵的考察。王氏的引文所據之《論衡》的通行本,應是自明嘉靖通津草堂本遞傳下來的。但此外還有更古的本子。前北平曆史博物館舊藏殘宋本,存卷一四至卷一七,為1921年清理清內閣檔案時揀出的。抗戰前夕古物南遷,此書隨之而南,今歸南京博物院,《是應》恰在其內。可注意的是,通行本中的“司南之杓”,宋本作“司南之酌”。朱宗萊校元至元本也作“酌”。酌訓行、用。《逸周書·大武篇》:“酌之以仁。”清·潘振《周書解義》:“取善而行曰酌。”《廣韻·入聲·十八藥》也說:“酌,行也。”“投之於地”則與《孫子兵法·九地篇》“投之亡地然後存”之前一部分的用語類似。而這句話在《史記·淮陰侯列傳》中引作“置之亡地而後存”,則“投之於地”即“置之於地”,“地”指地麵;並不是把它放置在小小的占的銅地盤上。“柢”字在《字林》、《玉篇》、《廣韻》中都說它是“碓衡也”。碓衡是一段橫木,正與司南車上木人指方向的臂部相當。所以宋本《論衡》中這十二個字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說如使用司南車,把它放置在地上,其橫臂就指向南方之意。作為王氏立論之基礎的通行本中的“杓”,其實是一個錯字。總之,《是應》中這句話說的是當時人所習知的司南車的性能,王充尚無法談論當時的人所不曾謀麵的磁體指南儀。
王氏根據他的理解設計的“司南”,是在占栻的銅地盤上放置一個有磁性的勺。但這個勺是用什麼材料製作的呢?他說:“司南藉天然磁石琢成之可能較多。”可是天然磁石的磁矩較小,製作過程中的振動和摩擦更會使它退磁,這是難以克服的困難。王氏於是采用了另外兩種材料:一種是以鎢鋼為基體的“人造條形磁鐵”,另一種是“天然磁石為雲南所產經傳磁後而賦磁性者”。漢代根本沒有人工的電磁鐵,自不待言。他用的雲南產天然磁石也被放進強磁場裏磁化,使其磁矩得以增強。這兩種材料均非漢代人所能想見,更不要說實際應用了。而長期在博物館裏展覽的“司南”中的勺,就是用人工磁鐵製作的。新中國成立後,“1952年錢臨照院士應郭沫若要求做個司南,當作訪蘇禮品。他找到最好的磁石,請玉工做成精美的勺形,遺憾的是它不能指南。由於磁矩太小,地磁場給它的作用不夠克服摩擦力。隻得用電磁鐵做人工磁化”(陳慧餘《指南針物理學》,載《黃河文化論壇》第11輯,2004年)。郭沫若院長和錢臨照院士在20世紀中尚且做不到的事,前3世紀之《韓非子》的時代和公元1世紀之《論衡》的時代中的匠師又如何能夠做到?王氏在既沒有考古學上的證據,又沒有可靠的古文獻依據,且沒有技術上的可能性的情況下,竟動用幾千年後才問世的電磁材料“複原”出漢代的“司南”。這種做法太不可取了。
前麵說過,隻有在能夠自由轉動的條狀磁鐵上才有條件觀察到它的指極性。而古代為檢試磁石的磁力,常以吸針為驗。《名醫別錄》說:“好磁石能懸吸針,虛連三四為佳。”這些針會因與磁石的接觸而磁化。到了宋代,就發現感磁的針能指南。沈括《夢溪筆談》說:“方家以磁石磨針鋒,則能指南。”然而如何使它自由轉動呢?沈括又介紹了水浮、指甲旋定、碗唇旋定、縷懸等四種方法。之後,磁體指南針很快得到應用。我國的堪輿羅盤最早見載於宋·楊維德的《塋原總錄》(1041年)。航海羅盤最早見載於宋·朱彧的《萍洲可談》(1119年)。1985年和1997年在江西臨川的南宋墓中兩度出土手持羅盤的陶塑人物。前一例的年份為1198年,人像座底書“張仙人”。後一例的時代相近,人像座底書“章堅固”,也是一個仙人的名字。二者在現實生活中均應代表看風水的堪輿師。此類陶塑的屢屢出土,表明用於看風水的羅盤這時已然習見。以上情況證實磁體指南針在我國的出現不晚於11世紀,用於航海應不晚於12世紀初。而指南針在歐洲文獻中最早見於英人尼坎姆(A.Neckam)於1190年間的記載,已經是12世紀末葉了。故指南針無疑是我國最先發明的,這是值得中國人民驕傲,並博得世界人民欽敬的科學成就。無須平添一個並不存在的“以司南勺定位”的階段。因為添油注水、移花接木,拚湊一出假象,虛張一番聲勢,隻能製造一場混亂;在科學上並無正麵建樹之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