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段竟瑉將一紙明黃絹帛從丹墀上扔下,輕飄飄砸在我的胸口之上,幽幽冷笑道:“卿綾,九州自奉清易幟之後,一直分化而治,維持著自欺欺人的太平假象。冥演之戰結束迄今,也有一年之久了。截殺連覺之事既已敗露,奉清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倘若連瀛能咽下這口氣,那才教人看不起……”
此時但見段竟瑉忽然從丹墀上飛快走下,冷冷朝外間命道:“來人!”一句話甫畢,殿外已飛奔進來一名內侍,重重磕頭待命。我側首向斜後方看去,來人正是平日裏段竟瑉最為近身的內侍,亦是曾與我有過幾麵之緣的恒黎宮太監總管金九。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方才我與段竟瑉的對話,已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中。
此時我已將段竟瑉方才扔給我的絹帛拾起,我心中知曉,這定是一道欲昭告天下的旨意,否則他不會突然宣召金九入內。我低眉強作鎮靜地打開這道尚未蓋璽的旨意來看,然而隻一眼已教我大為震驚。
這道旨意上分明寫著,段竟瑉承天大祚,夢中得天神助力,托夢賜封為“隆武大皇”……
他竟自封為“隆武大皇”!
自淳於帝國覆滅之後,九州分崩析離數百年,四國皆是以“君王”自稱。九熙華夏王、奉清瑞晟王、楚應文宗王、涼寧承武王……就連屍骨未寒的段竟琮,在位之際亦是封為“敬乾王”……而段竟瑉竟然欲自封“隆武大皇”!
我緩緩從地上起身,已顧不得雙腿的酸麻冰冷,仍不死心地出口問道:“你當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封為皇?”
此時的段竟瑉臉上滿是桀驁的光彩,其實我心知這句話定是徒勞白問的,他所做出的決定,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一個人而輕易改變過。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這一次他竟沒有對我冷嘲熱諷或是加以斥責,而是耐著性子對我歎道:“卿綾,你怎得還不明白?即便沒有截殺連覺一事,這天下也不會太平許久了。南北分化,隻是權宜之計,連瀛尚且還好,蕭欒那老兒卻是難對付的,亦是我涼寧最大的敵手。”
他眸中燃氣一股興奮的火焰,好似對即將到來的天下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更何況截殺連覺一事未能成行,連瀛必不會啞聲隱忍……九州必將要再掀起一場征戰了。”
段竟瑉此時好似才想起來殿中仍有一人,便對金九言簡意賅道:“將這道旨意送去六部共議,告訴他們,無論商議結果如何,這道旨意孤都下定了!”
此刻我腦中仍舊回響著段竟瑉方才的那番話,對於南北分治究竟是權宜之計還是長久之計而斟酌不定。想是太過入神,金九已在身後喚了我兩聲,道:“言小姐,奴才奉命將這道聖旨送去六部堂會商議,煩請小姐……”
他並未說完,我已反應過來,這道旨意如今在我手中。我緊緊攥住手心,打心底裏不願它被公諸於眾,然而私心裏我卻也知曉,這隻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倘若段竟瑉當真一意孤行,想要自封為皇,區區一張絹帛,他大可再寫一份。
“卿綾,”段竟瑉似已知曉了我的心思,對我露出了今日裏第一個真正的笑,那是勝券在握的笑,是從骨子裏顯露出來的驕傲,“給他吧,一張未蓋玉璽的廢紙,你留著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