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心裏對段竟瑉的選曲有些疑問,然我卻並未多說什麼,隻將酒壺握在手中,一口痛飲下去,再對他問道:“你不是提議,今年九月要在演州進行三國會晤?你有沒有可意之處?”
此話一出,我自己便率先想到了那座著名的城池,千百年來一直為亂世英雄所鍾愛的談判之地——奉清小奉城。三百年前,九熙、涼寧、奉清、應國這四國祖先,便是在小奉城裏訂下的曠世盟約,將淳於帝國推翻,將九州一分為四。可如今小奉自被涼寧屠城之後,便一直荒蕪陰森,除卻過往商旅,已甚少有人長居此處。
為免徒增傷感,引起涼、奉兩國的嫌隙,想來這一次的三國會晤,是不會再選址小奉城了。
段竟瑉倒是對我方才的問題不置可否,隻聳聳肩,笑道:“你明日便將離開涼寧了,還關心這些瑣事作甚?其實在哪會晤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會的是何人,議的是何事。”
“會的是何人,議的是何事……”我喃喃重複著段竟瑉此言,心中深以為然。
的確如此!有時想想當真天意弄人。從前我再三勸阻段竟瑉不要一意孤行,主動挑起爭端,他從不將我的話聽進去半句。而這一次,舊應的暴亂卻成全了我的苦心。
若非這一場暴亂波及涼寧,又挑起了朝內的權力之爭,致使涼寧國內形勢危急,國之根本岌岌可危,想來段竟瑉是不會如此輕易便罷手的。他若不主動要求停戰和談,九熙和奉清定會趁人之危,聯手大舉進攻涼寧,到時涼寧必是保不住的。
如此說來,蕭欒祖孫和連瀛父子,倒當真是君子。他們此時已占盡了天時地利,若當真發兵涼寧,幾乎可說是勝券在握,然他們最終卻還是點頭應允了段竟瑉的要求。
大約九熙和奉清之間,也有些相互製約的幹係吧。畢竟涼寧如今除卻寧州與閔州,還管轄著應國的應州、蟾州,若是這四州土地落在九熙手中,奉清亡國歸降則是遲早之事;而若是這四州土地落入奉清手中,奉清則可形成與九熙的抗抗衡之勢,屆時兩虎相爭,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都是彼此忌憚的吧!即便關係再親密,再聯姻,國與國之間,利益也永遠是首位的。而聯姻所帶來的愛情與親情,也不過是兩國利益關係上的點綴罷了……
段竟瑉說得對,三國在哪會晤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會的是什麼人,議的是什麼事。
我再回首瞧瞧悅華宮外,此刻月光正如流水一般地灑進窗內,無端為我與段竟瑉之間添了些離愁別緒。想是方才灌酒灌得猛了,我也感到有些微醺,趁著尚算清醒,我不想在他麵前失態,於是便斟酌道:“時候不早了,明日靳大人還要護送我啟程。我先回含紫宮去了。”
段竟瑉聞言,隻“嗯”了一聲,並未多作惜別。
我抬首瞧著搖曳燭光中影影綽綽的那位君王,思緒忽然飄回六年前,我逼著他廢後送我出宮時的情景。那時我剛從逝去楚璃的傷痛之中走出,帶著對自由的渴望和對身世的感懷,毅然地選了一條自以為是的解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