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99年以來,有關美國導彈防禦計劃的爭論無疑是國際安全研究中最重要的熱點,也是全球政治最火爆的話題。幾乎當今世界上所有重量級的國家,都卷入了這場爭論。從二戰結束到現在的56年中,甚至更長遠一點說,在人類已有的曆史中,從來沒有一項武器技術像美國的導彈防禦計劃那樣,如此複雜、艱難並充滿了國內和國際的爭論。戰後美國曆史上也沒有任何一位美國總統,要像克林頓那樣,在一項防務計劃的部署決定上如此地猶豫和斟酌。

武器技術的革新和發展,曆來對國際關係的演進產生著深刻而又重大的影響。筆者不是“唯武器論者”,更不是“技術決定論者”,但翻開國際關係曆史,我們不難發現,武器技術的革命性變革,往往是開創國際關係新時代的開始:沒有坦克和坦克戰,二戰歐洲戰場前期的局勢將會重寫;沒有艦載機和航空母艦,可能不會有“珍珠港事件”,也就不會在1941年的12月爆發“太平洋戰爭”;沒有核武器,二戰可能不會在1945年8月15日結束;而沒有戰略性洲際導彈的出現以及人造衛星的發射,冷戰可能不會持續45年之久;如果這些假設都可以成立,那麼,二戰後的國際關係的發展還會像我們今天看到的那樣嗎?國際關係學者都不會否認,二戰後軍事技術的日新月異,是導致大國間沒有發生持續性戰爭的根本原因之一。因為武器技術的發展十分迅猛,戰爭完全變成了屠殺生靈和毀滅文明的工具。人類因為“怕”而抑製了自從15世紀地理大發現之後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貪欲,世界也紛紛在更重視市場競爭和契約關係中走入了一個全球化的時代。漢斯·摩根索指出,國際政治本質上受根植於人類本性的自然規律的支配,因此也像一切政治那樣,是追逐權力的鬥爭。①武器技術的革新往往會為人類創造或改變權力追求的方式,並隨著技術的變化,抑製某種本性的同時激活另一種本性。近代以來的國際關係證明,代表生產力的技術和科技因素,不斷創造了人類經濟活動的空前繁榮和相互依賴,也在軍事和安全領域創造了相互不可分離的依賴關係,從而極大地改變了傳統權力政治的思維框架,為各國的外交關係和軍事戰略塑造了新的原則和行為模式。軍事科技的發展,本質上是人類生產力發展的產物,它除了在經濟領域中表現得具有決定性之外,在安全領域讓人們去接受生產力這一最活躍因素的支配,從而為國家間的安全關係帶來革命性的變革。

今天,人類的曆史再一次走到了一項新的武器技術革命的門口。未來國際關係的前景,在導彈防禦計劃部署之後,又將會如何展示呢?至少兩種尖銳對立的不同看法已經存在:美國和日本認為,導彈防禦計劃隻是“防禦性武器”,將會增加世界的安全;而反對者則認為,導彈防禦計劃將打開“潘多拉的匣子”,國際社會和平與發展的前景將從此暗淡。如果導彈防禦係統的部署對美國來說可以確立自己不受挑戰的軍事力量地位,並按照自己的意誌更為自由地去追求自己的權力的話,那麼,21世紀的國際關係將沒有什麼可以令人值得樂觀的理由。

美國的導彈防禦計劃之所以遭到如此普遍的反對,一個根本原因是它絕非一項或者若幹項武器技術那麼簡單。在導彈防禦計劃完成部署之後,可能國際軍控事業、威懾戰略、國際戰略穩定以及大國關係,都將發生微妙而又顯著的變化。一個國際安全的新時代,可能即將來臨。這個時代將可能比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更加動蕩,武器技術影響人類和平命運的主題可能再一次變得清晰和殘酷。法國總統希拉克在1999年12月曾經精辟地指出:“如果你看一下世界的曆史,甚至從人類產生戰爭開始,你都會看到劍和盾之間的競賽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劍總是獲得勝利。想要防禦劍的各種手段改善得越多,劍本身就變得越鋒利。如果我們一旦擁有了導彈防禦係統,那些劍的製造者將變得更加勤奮,也變得更加努力。”②

冷戰結束10年了,隨著美俄核裁軍的深入,世界好不容易奮力掀開已經壓在人類頭頂長達55年的核大戰危險。核不擴散條約(NPT)機製的無限期延長、全麵禁止核試驗條約(CNTBT)的通過和世界無核地區(NFZ)的擴大,都意味著盡管未來的核裁軍道路還依然漫長,但無核武器化世界的前景畢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光明。然而,導彈防禦計劃將使得世界渴望和平與安寧的人們又一次受到打擊。一旦美國部署國家導彈防禦係統,將對國際軍控和裁軍事業、防擴散的國際努力、國際戰略平衡、區域層次上安全合作與對話的發展以及大國關係的協調與穩定,帶來沉重打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美國的國家導彈防禦計劃應該被稱為“搗蛋計劃”。這一稱呼事實上既形象,又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