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意外來襲(2 / 2)

也許在某一個清晨或黃昏,他看到屋簷下唧唧鳴啾的黃鶯鳥兒,突然會想起我,然後沉沉地歎息一聲。我所有的一切,隻是他某天忽然蕩起的回憶,他不記得,這個世界,就像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存在過。

我不想死,不想成為魯直漸漸淡去的記憶。我一次又一次地咬牙,咬破嘴唇,咬破舌尖,知道感覺到絲絲痛楚,嚐到淡鹹的血腥味,隻有這樣才讓我感覺自己還活著。

半夢半醒之間,我聽到魯直在叫我的名字,於是,睜開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他的臉。那熟悉的眉眼,那麼真切。可是,當我伸出手來觸摸,卻全部化為幻境,再不可見。朦朧中又似乎聞到了魯直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淡淡的,帶著清晨初醒時露珠的味道。

可能——我真的要死了。

當我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卻絕對不可能出現在身邊的聲音,是小三子。眼前仍是一片漆黑,這讓我不能判斷自己到底身在何方,顫巍巍地伸出手去,試探地問了聲:“小三子?”

然後是小三子歡喜雀躍的聲音,“小漓,你終於醒了。”

我笑,“怎麼不點燈,到處都烏漆嗎黑的。對了,這是哪裏?”

小三子猶豫了一下,馬上又笑道:“在山下的縣衙呢。蠟燭燒光了,大夥兒也睡了,懶得去叫人。”他的手握住我的,有些緊,還微微顫抖。

我說:“是嗎。”然後不再說話。小三子也沉默,良久,我又問:“魯直去哪裏了?”

“哦,去蘇州了,魯簡他們先到了蘇州,出了點事,魯直先去接應他們。”小三子淡淡的語氣,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我不語。又是死一般的寂靜,屋子裏隻聽見我和小三子粗重的呼吸。

“我渴了。”我說。

“我幫你倒水。”小三子大聲應道,一陣窸窣之聲過後,唇邊有涼涼的觸覺。我伸手接了,大口喝幹,把茶杯還給他。又問,“今兒十幾了?”

“十六。”小三子應了一聲,爾後一聲清脆的聲響,我能想像那茶杯摔得粉碎的畫麵。於是笑起來,“原來已經十六了,十六……”笑聲愈加高起來,無法控製,即使努力地捂住嘴,即使眼淚一滴滴地掉下來。

“會好起來的,總會好起來的。”小三子在我的頭頂柔聲安慰,輕輕拍著我的後背,一如當初我曾安慰他。

可是,我還是控製不住地往下掉眼淚,這些天來所遭遇的恐懼,所受到的委屈,都在這一刻徹底宣泄。我多麼希望這個時候他在我身邊,多麼希望現在抱著我、安慰我的人是魯直,可是,他走了。

我沒有問小三子他什麼時候離開,隻靜靜地躺在床上任由醫師把脈。我也不問他我的眼睛究竟能不能好,什麼時候能好。這些事情,不是我問了,了解了,就能發生改變的。我努力地模糊自己的意識,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可是,當我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各種思緒都像潮水一樣湧入我本來就已經狹小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