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不“作”我“作”(1 / 3)

星期六晚上8點多鍾,卓爾剛剛爬山回到家,接到陶桃的電話。

陶桃問:明天你打算幹嗎?

卓爾說:不幹嗎。

陶桃又問:盧薈呢?你們沒有約會吧。

卓爾回答說:盧薈同誌目前正在醫院裏護理他媽呢,他媽媽還沒脫離危險期,最近這幾個雙休日,他都在醫院值班陪床,哪有心思跟我約會呢?

陶桃說:那你就不能跟他一塊兒上醫院呆著去呀?

卓爾說,他一邊兒看著點滴一邊兒抱著本書看,我多礙事呀。算了吧。

卓爾不想告訴陶桃,其實昨天晚上盧薈從醫院偷偷溜出來,和她在一家叫做“流浪者”的酒吧坐了一會兒,盧薈看上去疲倦不堪就像一片卷攏的枯葉,一捏就會碎掉。他要了一杯朱古力熱奶,一隻手撐著下頜,始終一動不動地看著卓爾,溫和的眼神就像一隻正在哺乳的母羊。卓爾給他帶了一本納塔莉,安吉爾著的《野獸之美》,說在醫院裏看最好,能夠減輕對於人類痛苦的憐憫。盧薈用纖長的手指一遍遍撫摸著書的封麵,慢聲細語地告訴卓爾,他之所以能讀很多很多的書,就因為他善於把一本書讀薄,而不是越讀越厚。

卓爾必須對陶桃淡化盧薈,是因為陶桃恨不能讓卓爾明天就嫁給盧薈。

卓爾對陶桃說:我正閑得難受呢,你就說你想幹嗎吧!

陶桃說她想約卓爾明天一起過星期天,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過星期天啦。在陶桃的計劃裏,她們要先去美容院做皮膚護理,然後去一家新開的法式西餐館吃那種帶血絲的牛排,下午逛商店,去國貿看服裝,去“宜家”看看燈具和廚具,晚上去看電影最後去桑拿……

卓爾對著電話大叫說,你把日程排得跟總統訪問似的,累不累呀。看什麼燈具廚具,早著呢等你結婚時再說吧。還有,我在加拿大的時候都不吃西餐在北京吃什麼西餐呀,饒了我吧。

陶桃說:隨你吧,不過,你可不許睡懶覺,早點兒起來接我。

卓爾本想說昨天剛去雲蒙山爬過山,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明天早上無論如何也得過了九點才能起床。又一想,這麼豐富多彩的活動日程,一天都怕是不夠用呢,就把話咽了回去。放下電話後,再一想,覺得哪兒有點兒不對勁,究竟是哪兒不對勁呢,一時也不大明白。洗了澡躺在床上聽了一會兒惠特尼·休斯敦演唱的CD盤,腦子沒睡著身子已經睡著了。

卓爾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飄在一團紫粉色的霧裏。一睜眼,陽光亮晃晃的,正在她的鼻尖上跳躍。原來是窗簾沒拉嚴實,倒是陽光把她叫醒了。卓爾跳下床去洗臉,冷水一激,昨晚上那不對勁的感覺,一下子就豁然了。她想起了陶桃的男朋友,那個叫鄭達磊的人,他最近不是每個雙休日都和陶桃在一起的嗎,他肯定是出差了,陶桃才會把卓爾給想起來。

陶桃望見街邊綠化帶上,一叢叢粉豔的榆葉梅開了,像是被無數花朵捆綁的胳膊,一雙雙舉手投降。洋槐一點動靜都沒有,黑褐色的禿枝隻給嫩綠的柳樹作了陪襯。一陣泡桐花甜膩的香味飄過,捎來幾分鄉村的感覺,卻是吝嗇而短暫。空氣中殘留著沙塵的氣息,隨著飛舞的柳絮貼在生鏽的紗窗上。前些天那場浩大的沙塵暴襲擊了這個城市之後,那些飄浮的塵土隨狂風一路南下,鄭達磊告訴她說,其中那些最輕最細的顆粒,已經遠渡重洋,抵達了太平洋東岸的北美洲。

鄭達磊一大早就從上海給她來了電話,倆人東拉西扯地說了半個多鍾頭。放下電話,陶桃的心情有如粉豔的榆葉梅,樹枝上一長串的花苞,刹那間一朵接一朵地開了,開得喜氣洋洋。

車子上了三環,往正西方向走,金紅色的陽光迎麵撲來,晃得陶桃睜不開眼。她側過身打量卓爾,見她今天穿一件乳白色棉布襯衣、一條米白色寬鬆休閑褲、月白色細皮帶束腰、雪白的休閑鞋,這一身白色係列,被街邊滿目的嫩綠色樹葉襯托得越發鮮明,溢出一陣陣撩人的春天氣息。陶桃暗忖:這個平日常常穿錯衣服的卓爾,在自己不厭其煩的指點下,總算有了一點長進。

在陶桃看來,卓爾的外貌長得也就湊合,身材還算勻稱,胸部卻平淡無奇,從外麵幾乎看不出乳房的凸起,像個沒有發育完全的少女,缺少那種成熟女人的風韻。但卓爾卻從不擔心發胖,一貫貪嗜冰激淩和各種美食,讓陶桃好生羨慕;卓爾的皮膚雖然不夠白皙,但卻奇妙地透出一層玫瑰般的亮色,使她在任何時候總是顯得神清氣爽。可惜卓爾的眼睛小了點,眉毛淡了點,鼻子塌了點,嘴巴扁了點,那五官拆開來看,哪個局部都有極大缺陷,卻不知卓爾的娘有什麼組裝的竅門,耳朵鼻子七拚八湊地糅在一起,把那些毛病都卷巴卷巴,塞進了卓爾的黑眼睛裏藏好了。一眼看去,就望見卓爾一雙黑亮黑亮的小眼睛,衝人那麼微微一眯,竟有幾分媚氣。曾有人說卓爾雖然不算漂亮,但挺順眼,挺耐看。也有人說卓爾是那種不算好看卻暗藏魅力的女人,那魅力不是通過體形皮膚的外表,而是從全身的毛細血管裏像電波一樣發散出來的。這種女人最容易讓人失防也最危險。對於這個評價,陶桃始終不太理解,這麼多年,她怎麼也看不出作為女人的卓爾,魅力究竟在哪裏。

陶桃在心裏把卓爾評點了一番,覺得卓爾跟自己的距離還是很遠的,便笑著打趣說:卓爾你今兒氣色不錯,不會是昨天爬山又遇上哪個帥哥了吧?

卓爾打了一把輪兒,把車嗖地並入了右拐線,嬉笑著說:哪兒呀,別說帥哥了,連醜哥都不正眼瞅我。哪次爬山都是妞兒比帥哥多,爬不一會兒,這個崴了腳,那個擦破了皮,就跟上戰場似的,一聽槍響就趴下了,恨不能讓人背著抱著走。我想我這不也太孤獨了麼,我哪兒受過這個呀?且得跟她們逗個悶子,讓她們少在我跟前兒狂。你猜怎麼著,昨兒我穿了一條牛仔裙,那叫短,再短一公分就成褲衩了,兩條腿,五分之四都沐浴在陽光下啦,要是走在大街上,回頭率也是百分之百的。這一招還真見效,我走得那叫快,那幫帥哥呼哧帶喘地在我身後跟著,一步不落呀。我隻要一歇下來喘氣兒,他們立馬就蹲下來係鞋帶兒,你懂什麼叫仰望了嗎?哈,牛仔裙可比偉人塑像生動多了。等到下山時,一個個都上我前頭去了,跑得那叫利索,動不動就回頭,回頭仰望呀。我心想,有什麼呀,不就是兩條腿嗎,看去吧!留神腳底下啊。結果還真有個人,一腳踩空摔了一跤,把牙都磕掉了半拉。到了山下,那幫小妞兒都氣瘋了,沒一個人跟我說拜拜……

陶桃笑著說:沒錯,你能幹出這事兒。可就你這德行,更沒人敢要你了。

卓爾說:不是誰敢不敢要,而是我想不想要。

陶桃歎一口氣說:如今,我可不敢像你這麼“作”了……

卓爾甩了甩頭發:所以嘛,你不“作”我“作”唄。

陶桃輕輕搖頭。若是為卓爾著想,在那幾個常來常往的男朋友中,陶桃比較傾向於盧薈那個大齡未婚男子。老喬有老婆,再說一個火鍋城的老板,也有點不上檔次吧。盧薈和卓爾結識已有一年多了,是一個什麼部委機關的公務員,雖說工資不太高,但畢竟是個副處級國家幹部,還沒結過婚。盧薈與卓爾同歲,挺文靜儒雅的一個人,正好可與卓爾的性格互補。據說卓爾是在一次朋友的家庭聚會中認識盧薈的,過後就有了來往。但卓爾總是對人說,盧薈隻是她的朋友,不是男朋友,可以說是“藍顏知己”吧,大夥也就聽著。卓爾交朋友比較龐雜,男的女的已婚的未婚的,不大容易辨別真偽。陶桃經過幾個月的觀察分析,發現這個卓爾雖說嘴上並不很在乎盧薈,一有時間卻總是跟他泡在一塊兒,盧薈倒也真有耐心,連卓爾去美容院弄頭發,他都會在旁邊等著。有一次陶桃去找卓爾,正碰上盧薈在卓爾那裏,係著圍裙一頭大汗地忙著做飯,而卓爾竟然翹著腿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

這樣的情形,在陶桃和鄭達磊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陶桃隻和鄭達磊去過一次國貿,鄭達磊就像結婚多年的那種丈夫,讓她自己進去購物,而他坐在車裏抽煙。陶桃心裏有點發酸,她把嘴邊湧上來的唾沫一口一口小心咽下去,轉念一想,即便盧薈真是個新好男人的典型代表,要讓她在盧薈和鄭達磊之間選擇,她還是寧可選擇鄭達磊的。

前麵那個紅綠燈右拐,再往前一百米就到了。她對卓爾說。

陶桃經常光顧的這家“佩爾嘉莉”美容院,位於四通橋附近鬧中取靜的一條小街上。門麵上鑲嵌了四根白色的石膏羅馬柱,顯出一種典雅的歐式風情。

陶桃幾乎每周都會抽出時間來這裏一次,全套皮護加上頭發養護整理,既放鬆身心又權當休息。為此她專門辦理了貴賓卡。她詳細地閱讀過所有的美容雜誌,然後從中選用了原裝進口的德國BC骨膠原蛋白麵膜。雖說優惠20%,全年價格還是在一萬元之上,但陶桃舍得花這個錢。按照陶桃的理論,一個現代女性,首先要學會對自己的身體投資。“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那句過時的老話,隻需修改兩個字,改為“身體是女人的本錢”,便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了。舊式婦女的落後性,就在於她們任憑日複一日的辛苦勞作,毀壞了她們的容顏和軀體,由於身體的喪失必然導致自我的喪失,而生命無情流逝,再沒有補救的餘地。今天的白領麗人雖是用頭腦掙錢,但女人掙的錢若是不花在自己身上,掙下的也是保不住的。覺醒的當代女性若是不懂得愛護自己,極有可能患上自虐症,是陶桃最不能容忍的。女人用掙得的錢回歸自己的身體,就進入了一個良性循環,那姣好的容貌和身體,才能把麗人的最終歸宿,安置得妥妥帖帖。

因此陶桃上班辦事,經過書店或是書攤,凡是有關美容、服裝的時尚類雜誌,一律統統買下毫不猶豫。她通曉幾乎所有的化妝品,廣告上每出現一種聽起來還算誘人的新品牌,陶桃是一定會掏錢買下,親自試用的。如今陶桃的櫃子裏,放滿了各種各樣用過一半的瓶子,蝶妝羽西蘭貴人海琳娜鄭明明綿羊油羊胎素蘆薈精華素眼霜……鄭達磊曾嘲笑說若是把這些東西都抹在臉上,她的皮膚起碼厚上一寸不止。陶桃反唇相譏,說那些東西實際上是被他享用了。鄭達磊倒也默認。

陶桃款款走進大廳裏麵的美容室,每一張小床之間,都用白色的紗簾屏風隔開,銀灰色的離子發生器,像一隻修長的手臂,忠實地嗬護在枕頭上方。美容小姐溫柔的微笑如同淡雅的香水,在屋子裏無聲蕩漾。今天幸虧來得還早,否則星期天弄不好就沒有空位。陶桃抓緊時間在床邊上坐下來,卻發現卓爾沒跟著進來。她隻好重新站起來走到大廳去,看見卓爾正對著一張海報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