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3)

回到縣縫紉廠,杜裁縫正對一位掃完地要往外倒垃圾的女工說:“那些布頭別扔了。”女工說:“大布頭都用上了,就剩些邊邊角角了,打補丁都不夠大,賣破爛又沒啥分量,留著幹啥?”杜裁縫說:“我說別扔就別扔,給我留著。”然後讓跨進門檻的杜二收了起來。

大杜聽了祝道遠介紹的情況,本想安慰他幾句,見他不兼任這個書記光當主任了,並沒有什麼失意感,就沒說什麼。看了賬,走遍了糧庫每一個角落,他躊躇滿誌,想起排隊買糧的情景,心裏火急火燎,卻不知從何處下手,真是幹著急,使不上勁兒。難,難,難,他開始覺得這個糧庫一把手太難當了。

大杜謝絕了來辦公室所有的人,說自己要靜靜地想點問題。等祝道遠他們都走了,他又一個人悄悄地在糧囤區轉了一圈,停停看看,看看停停,捅一個糧囤是空的,再捅一個糧囤還是空的,捅得心裏直發焦,嘴裏不停地罵。又一想,罵什麼呀,祝道遠介紹的時候就說了,這是空的呀。快到了下班的時候,苗莊副主任等來約他一起下班,他一味地請他們先走;又有下班路過的人喊他下班,他都沒看是誰,就擺手讓人家快走。

夜幕輕輕地罩上糧庫。他站在窗前,不知站了多久,更夫第三次來囑咐他該回家了。他掏出那塊老懷表一看,已經七點多了,噢,都下班兩個多小時了,快回家,不然,老爹老娘該惦記了。

他來到家門口,很納悶,杜裁縫和杜二用一輛人力車拉著五麻袋東西,不知什麼,剛停下要卸車,他問了句:“爹,這是什麼呀?”杜裁縫神神秘秘地直擺手,拎起一袋就往院裏搬。他也順手拎了一袋,掂掂並不沉,奇怪,什麼東西呢?等放下又要去拎時,杜裁縫和杜二已經把那兩袋子搬進來了。他順手把車子推進院子,杜裁縫回身急忙去插大院門閂,剛插上,隨著敲門聲傳來了青草的呼喊聲:“娘,杜二是不是在這裏呀?等他吃飯呢。”杜二拉開門閂,邊走邊回答:“來了——”杜二一走,杜裁縫又緊緊關上了門閂,還用木棍子把門頂上。這讓大杜更是納悶了,老爹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呢?

大杜猜測不準,又不好開口。杜麗娘還沒等話出口,杜裁縫便招招手說:“來,都到我屋裏來。”

“大兒子——”大裁縫又把臉轉向俊俊說,“姑娘,爹看你是死了心,不回許家了。這回,你大杜哥也回來了,我沒看走眼的話,對你的心思還挺重。許家不是同意了嗎?好,那就和許家福離!”

杜麗娘接話說:“哎呀,說話不嫌牙磣,還差幾十斤糧票呢?到哪去弄呀?”

“別著急呀,”杜裁縫說,“前幾天去商店給廠裏買作業服布時,就發現了一個秘密,這布票能換糧票,我一問,二尺布票能換一斤糧票。昨天我去那裏又碰見了,還是二尺布票換一斤糧票,估計還得漲……”

“爹,你是想用咱家的布票換糧票呀?”大杜截話說,“這麼做,犯不犯法呀?”

“不犯法,不犯法!”杜麗娘忙說,“咱又不是倒買倒賣投機倒把,隻不過是你的是掃炕掃帚,我的是掃地掃帚,串換著用用唄。別到北京學習了一回就鬧神經,不然,你說咋辦?你爹可算是想出好法了來了。”

杜麗娘覺得有了辦法自然很高興。

俊俊在一旁說:“爹,每人一年二十四尺二的布票根本就不夠用,去年做棉的,今年做單的,連買背心、線褲、秋衣、秋褲都要布票,再說,你和娘那床被麵子多少補丁了,也該換了……”

“這不今天就說這事兒嗎?”杜裁縫拎過來一個麻袋打開紮口說,“廠子裏剩下來的布頭都讓我劃拉來了……”

“噢,”俊俊掃眼說,“爹是想把他們接起來用?”她說著哈腰抓起一把笑著說:“這麼多顏色,又碎又小,做和尚的袈裟還行……”

“嘿,碎?閨女,你爹這把大工匠還怕布頭碎嗎?”杜裁縫顯然有幾分得意,“我不能說把這些布頭接得天衣無縫,連成大布,再染上色,也讓你乍一看覺不出來是你說的袈裟。”

“哼,這我相信!”杜麗娘笑笑說,“俊俊,你爹有這兩下子。”她略一沉思的樣子說:“這麼說,加上大兒子,咱家三口,每人二十四尺二布票,一共是七十二尺六,加上零頭,才換三十六斤三糧票呀?還差好些呢。”

杜二一推門進來說:“娘,再加上我們家的,那就換四十八斤呢,夠了!”

“夠倒是夠了,”杜麗娘說:“那也得問問你媳婦和你老丈人同意不?”

“娘,叫你說的!”杜二一仰頭說,“我都倒插門了,這點小事兒還說了不算呀?再說,就光看咱家和青草家的關係,他爺倆也說不出別的,這是關係到我俊俊姐後半輩子的大事兒呀,我老丈人能明察這個事理!”

“兒子,這可不是小事兒,”杜裁縫說,“快去和你老丈人商量商量。要是行,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要不,過幾天說不定糧票又要漲價了,二尺布票就換不來一斤了。”

俊俊脫口而出:“爹,我看行!”

“爹,”大杜說,“倒騰糧票犯法呀,不行吧?”

“我看,你娘說得對,別鬧神經了。”杜裁縫說,“這叫什麼倒騰,我缺這個,你缺那個,兩人串換串換,又不是誰賺誰的,再說,咱這是沒法子的法子呀?”

“噢,我想想……”大杜指指麻袋又說,“爹,我不是聽你說往常這些布頭都是賣破爛,然後把錢交公嗎?”

“是,”杜二說,“都是我去賣,賣不幾個錢。”

大杜說:“那,你們看這樣行不行,爹,以後是不是還往家弄呀?”

杜裁縫說:“是,這點那夠幹什麼的,別看一大堆,一拚可拚不多大塊布。”

“爹,”大杜說,“那你就和廠長說說,每次稱一下,該賣多少錢,咱就交公多少錢。”

“哎呀,”杜裁縫歎口氣說,“廠長那個死性勁兒,我說過,他不同意。要是行,我還這樣偷偷摸摸呀!”

杜二在旁邊說:“大哥,每次都是我去賣,去前在廠裏都上秤,以後,我繞個彎兒拎回家,就說賣了,該多少錢交廠裏多少錢,就是廠長知道了,也沒啥。快吃飯吧,我該回去了。”

大杜點了點頭,沒吱聲,心裏想也是,想說又沒說出什麼。杜麗娘那邊隻喊吃飯了,便都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