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3)

春風在人們不知不覺中給京城條條路旁的樹木塗染上了層層淡綠,遠遠看去,縹緲在枝杈之間遊散的繚霧,朦朧而神奇。

小芹下了公交車,急匆匆來到糧食部收發室,拿出證件,填了一張會客單遞了進去。戴眼鏡的老收發員把會客單從窗口推出來說:“林副部長已經下放了。”小芹急忙問:“下放哪去了?”老收發員說:“當官們的事兒,咱小小老百姓哪知道啊?”小芹懊喪地直歎氣。她在一份內參上看到了一條大杜擅自挪用20萬斤國庫糧食,被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的消息,腦袋都要炸了,穩定一下,又細看了一遍。她首先想到了林副部長,想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不相信大杜這樣的人會擅自挪用國庫糧食。挪用這20萬斤糧食又是幹什麼呢?這麼大的事情林副部長肯定會知道……真是令人不解,林副部長這麼大的幹部怎麼就被下放了呢?一個問號又一個問號,在她腦子裏打起架來。

小芹回到宿舍,飯不吃,夜不寐,腦子裏翻來覆去就是和大杜交往那些事兒,大杜沒有答應求愛,和俊俊破鏡重圓,特別是給她寫了那封信,她反複閱讀。信裏沒有美妙的措辭,也體現不出來所謂英雄的激情胸懷,但她在那樸實文字的背後,卻透視出了一個英雄加高尚男人情懷不泯的形象,為一生得不到這樣一個男人的愛而深感遺憾,內心裏對大杜的感情不僅僅是愛,而是深深的崇敬。夢裏與他聊天,甚至是盼望著能為他做件事情,也是對愛他的心靈的撫慰,這是另外的一種幸福……她把這種幸福已經寫給大杜了,可是他沒有回信,是不是那信讓俊俊看到了,給他帶來了麻煩?是不是他深情接受,隻能塵封在心裏不好外漏,是不是文化水平的距離讓他覺得自己是“小資”……

她已經是新華社的編輯兼記者了,以采訪的名義向領導打了招呼,去了軍委,去了中央組織部,以要了解一條采訪線索為理由找林副部長談談。全國下放了三千多萬屬於“吃皇糧”的機關幹部和工人,讓他們到農村去安家落戶,從事農業生產。但是,下放林副部長這樣的人,她實屬不了解。聽說他在農民糧食統購統銷問題上談不上犯錯誤,隻是沾了“右傾”的邊兒,有一次采訪他的時候,就顯得不那麼仗義豪爽了,而且支支吾吾不肯接受采訪。

這是教訓。小芹在尋找林副部長下落的時候,當然不能說是什麼采訪,隻是說要了解幾條線索,終於找到了他的去處,原來他的副軍長職務已被恢複,率兵去北大荒辦軍墾農場去了。

京城的樹木間飄繞著淡淡的綠霧,隨著輕風漸漸向北流去,而北大荒的山林、荒草甸的背陰處還有殘血骷髏,似乎殘喘著要抵抗春風的到來,山林的樹梢正拚命地抖落著春寒的涼意,呼喚著春風,迎接繚霧的飄來。

小芹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在祖國的東北大荒原的一片帳篷裏找到了林副部長,不,應該稱林副軍長了。她覺得隻有這個林副軍長才能知道大杜判刑的底細,才能出主意想辦法去幫他一把。

站在大帳篷門口的警衛一問小芹是記者,看了證件,領她進了帳篷。林副軍長正背朝門口,麵對帳篷牆上的一幅地圖發愣,聽到警衛員報告,轉身一看,立即伸出手來:“喲,小芹同誌,大記者,竟能找到這裏,真了不起!是來采訪的吧?我剛下來沒什麼可采訪的喲,快坐,快坐。”

“不是,不是什麼采訪,”小芹一坐下就開門見山,“我是想來探討探討大杜的事情,您肯定知道。”

“當然了,”林副軍長哈哈一笑說,“這麼大的事兒,又和糧食有關,我這個前副部長能不知道嗎?”

小芹瞧著林副軍長問:“這麼嚴肅又揪心的事情,您怎麼還笑呢?”

林副軍長微微一笑說:“我打了敗仗都笑,難道不笑還哭嗎?”

“我認為,大杜的判刑肯定有問題,”小芹說,“您是他的老上級,沒管嗎?還是怕連累你?”

“我的大記者同誌,你怎麼知道我不管呢?”林副軍長讓警衛員給小芹倒杯水,又接過給自己倒的喝了一口說,“這不就是因為我管,才鬧了個‘右傾’嗎?當然了,也不止這一件事兒。”

小芹默默地點點頭,然後,問了大杜判刑的詳細情況,林副軍長細細說了一遍。小芹頓時義憤填膺地說:“林副軍長,我這當記者的沒有別的能耐,想就大杜的案件搞個詳細調查,給中央領導同誌寫份內參。”

林副軍長問:“中央台記者給中央領導寫內參,要費很大勁才能參進去啊。”

“林副部長——”小芹剛開口糾正說,“不,是林副軍長,您太官僚了,我說過您是我的大朋友。”小芹有點自豪地說:“我調到新華社當記者了。”

林副軍長笑笑說:“噢,這倒有條件,新華社記者寫了東西中央首長直接就能看到。我看暫時還是不寫的好,現在不是時候。”

“追求真理還要看什麼時候呀!”小芹激憤地說,“那,我也要調查,也要寫,我不管是什麼時候,一旦有了成熟的機會,我就直接遞上去。”

“厲害,真是無冕之王呀,這口氣比我底氣都足,”林副軍長開玩笑地說,“你對大杜還這麼鍾情,怎麼,我給你介紹的對象吹了?你沒好好品品,那也是朝鮮戰場上的英雄啊。”

“沒吹,援藏去了,上個月還回來看我呢,”小芹憨笑一下說,“可能是先入為主的原因吧,其實,你介紹的人也不錯,我不知怎麼的就崇敬上大杜了,應該說,我也喜歡上他了,現在可不是第三者插足呀,我是要為我愛的人討個公正。”

林副軍長說:“讓援藏的知道了會不會吃醋呢?”

“吃醋?”小芹說,“吃醋那就吹!”

林副軍長笑笑說:“真是新一代人的品德呀……”

突然,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闖進一個穿囚服的人,林副軍長和小芹一下子都愣了,幾乎同時喊出了聲:“大——杜——”

“後……邊……追……”大杜氣喘籲籲地又驚奇地說,“這……這……我不是越獄逃跑,我是要到北京說理去!”

小芹問:“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不,不知道,”大杜指指帳篷門口說,“我……是……靠蒙……跑到這裏來了,獄警追……追我來了……”

“快,快藏床底下,”林副軍長接著命令警衛員,“快,立即告訴獨立團一連,派一個班,持槍假追逃犯,放槍、呼喊,快——往樹林子那邊追……”他聲音剛落,門口不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大——杜,快站住,不然就開槍了——”還有另一個聲音大喊:“你跑進老林子裏也非讓狼給掏了不可——”

旁邊帳篷裏十多名持槍的軍墾戰士衝著他們呼問:“什麼人?站——住——”

其他人應和著大喊:“抓——賊——呀——”十多名戰士一起朝樹林子跑去。

八名舉火把的獄警衝到了大帳篷門口,林副軍長走出來問:“怎麼回事兒?”

站在前麵的獄警一看是位軍人首長,小心翼翼地問:“首……首長——看見一名大個子犯人逃跑路過這裏嗎?”

林副軍長轉身用手指指前麵黑黝黝的樹林子說:“戰士們搞不準是來軍營偷東西的還是來搞破壞的,我讓他們追去了。”

獄警們按林副軍長指的方向追去了。

獨立團的戰士演完“戲”回營房了。林副軍長喊大杜快出來,大杜壓抑著激動和眼淚,緊緊握著林副軍長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天才問:“首長,這,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