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良囤點頭笑笑,來到了兩大箱子糧票跟前,深情地撫摸著箱子說:“金倉,這官兒不當對了,要是還當官,能置下這麼多糧票嗎?再遇上1960年那樣的自然災害,咱就發了。”
許金倉連連點頭:“爹,你說的是。”
許良囤顫抖著說:“金倉,你爹從今年明顯覺著力不從心了,今天就把這糧票給你們分分。你和家福早晚也要分開過日子,這兩大箱子一人一箱,爹都查了,我不偏不向都一般多。”
“應該,應該,”許金倉說,“爹,你費心了,你坐下說……”
大杜對司機說:“往左拐。”話說完,從車窗裏發現俊俊騎著自行車迎麵而來,便拉開車窗喊了聲:“俊俊——”
俊俊刹住自行車,一看從車窗裏探出頭的是大杜,忙問:“你回來了!這是哪兒去?”
司機要停車,大杜沒讓,朝俊俊擺擺手說:“有點事兒,我一會兒就回家,給爹說一聲。”
俊俊再招手喊,告訴他小兒子想他了,大杜已經聽不見了。她瞧著大吉普馳去的方向納悶:為什麼見我不停?能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呢?怎麼不是朝孩兒樹的方向呀?她調轉自行車朝家裏駛去,準備先把在外邊玩的小兒子招呼回去。小兒子早就和她要爸爸,她說好這幾天就給,這回終於可以向小兒子交出爸爸了。
大杜坐的車直奔許家而去。
許家囤和許金倉坐在兩個大箱子旁邊說話,靜心地等待著許家福。隨著秀秀和棗葉進院門,通過敞開的門,發現一輛棗紅色的小轎車停在了門口,接著院裏走進一個穿高跟鞋,左胳膊挎著小洋包,頭型裝飾得很闊氣的女人。院裏人都在發愣,這女人直奔許良囤而去,見許良囤發愣,自言自語地說:“老了,老了……”
許良囤盯著女人,顫巍巍地向前挪了一步說:“你是……你是?”
“應該認識呀,”洋女人訕笑一聲說,“我叫肖俊麗,曾是你的小媳婦呀!那年,你的糧食生意剛起步,又敗落,就剩這套宅子了,吃不上,喝不上,我和你拌了兩句嘴,你就把我攆了出去……”
“這……這……”許良囤顫歪歪地問,“你走的時候生的那個孩子呢?”
“是啊,好記性,”肖俊麗說,“我當時患胃亢病能吃,生的小兒子也特能吃,估計也是胃亢病,我養不起就放在了孩兒樹下……後來,我有機會去了香港。”
許良囤問:“你就沒回來找找兒子?”
“那些年沒有條件,過不來呀,”肖俊麗說,“首先聲明,我不是來看你的,因為實在找不到熟人,我是向你打聽有個叫杜裁縫的人還在不在,當時……”
肖俊麗話沒說完,大杜走進大院直衝許良囤而去,雙手一拱說:“我是大杜,就是能吃的那個大杜。嗬,二十年不見,老爺子身體還這麼健壯,聽說今天是你八十歲大壽,特來祝福呀。”順手遞上了一包蛋糕。
許良囤不知說什麼好,腦子“轟”的一聲亂了,隻是說:“謝謝,謝謝,你……”
大杜從兜裏掏出那張麵值一斤的糧票說:“許老爺子,我有證據,這就是那20萬斤糧票中的一張,是從許家福手裏剛買過來的,他沒要錢跑了。”
許金倉知道時下政策,不卑不亢地說:“你是黃鼠狼給小雞拜年呢?還是怎麼的?”
“錯了,老爺子,”大杜笑著說,“20萬斤糧的事情,我知道我輸了。由於機緣,我沒有履行和你老爺子簽的協議,可是,這件事一直讓我納悶兒,我這次登門,一是對當年挖墳一事道歉;二是想問一問,當年老爺子到底把糧票藏在什麼地方了?”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就幫老爺子說了吧,”許金倉接話說,“首先聲明一句,我當時真的不知道,後來老爺子才告訴我,藏在了參靈廟的泥塑像肚子裏……”
大杜笑著說:“這麼說,我沒全輸,隻輸了一半。”
這時,許家福拎著蛋糕急火火沒進門就尖聲喊:“爺爺——買蛋糕不要糧票了——”他喊完進屋一看見大杜、祝道遠,還有一位陌生的女人,一下子怔住了。
秀秀和棗葉麵色憔悴,愁苦地走了過來。許良囤顫抖著問:“你倆怎麼了?”
秀秀一舉兜子說:“爹,全國糧票也沒人買了,城裏攢糧票的人賣不出,都到農村去換雞蛋呢,十斤糧票還換不來一個雞蛋。”
棗葉著急地截話:“城市裏不少飯店也不要糧票了,買蛋糕、餅幹也不要了……”
許良囤眼前一黑,隻覺腦子裏“嗡”的一聲,要說什麼沒說出來,身子一軟,癱散在了椅子上,許金倉去扶沒扶住,滑跌在了地上,噓噓直喘粗氣,那樣子憋得十分難受。
許金倉喊“爹”,許家福喊“爺爺”,秀秀、棗葉跟著哭喊,淒慘聲亂成一片。
大杜大步走上去對許金倉說:“快,門口有我的車,把老爺子送醫院吧?”
“謝謝。”許金倉說完,指揮家裏人往外抬許良囤。
大杜先出了許家大院門口,從車裏取出那一包蛋糕,準備往家走。俊俊回家一報告,大家都以為大杜又要到許家找後賬幹仗呢,梁家一家也都趕來了。肖俊麗一眼認出了杜裁縫,急忙趕過去打招呼:“杜裁縫——”
杜裁縫側身一看,覺得莫名其妙,俊俊和小孫子,還有杜二、梁大客氣、那菊花、青草迎到大杜返身朝家走去。杜裁縫聽到喊聲站住了,陌生地瞧著肖俊麗。
肖俊麗大步朝杜裁縫走去,邊回憶邊猜測,當年自己把剛生下的孩子放在孩兒樹下,悄悄躲在旁邊瞧著,那個抱走孩子的人很像這個杜裁縫,一定要和他好好交涉交涉。
難道大杜真是肖俊麗當年丟掉的孩子嗎?果真是那樣,往下的故事可就更複雜了。
……